短篇|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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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路灯昏黄，在一个不起眼的街角，坐落着一家小餐馆。它的门前横挂着一块木制招牌，上面用简洁的字体书写着店名“二娘”。走近了才能发现，招牌偏右侧的地方竖写着一行比较小的字体“家常菜”。

我推门而入，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小小的餐馆内部布置简洁，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木质桌椅整齐地摆放着，每个桌子上都有一盆绿植，散发着生命的气息。

餐馆里，人很少。我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后，点了一瓶啤酒和两个下酒菜。我没有看向窗外，而是斜侧着身子看向了前台收银处，一名大概10岁左右的小女孩正趴在上面写作业。前台显眼的地方立着一张纸质的牌子，上面写着“店铺转让”。

这家店，由一对婆媳打理着。婆婆叫张忆梅，人称梅姐。媳妇叫黄二娘，人称二娘。我经常来，大概已经持续了将近六年。听闻她们的店铺快要维持不下去了，准备转让。今天，我是奔着店铺转让而来的。

快打烊的时候，我打开了一直关着机的手机。没过多久，女儿就拨通了我的电话。我刚一接通，里面就传来了女儿的大声责怪，老远就能感受到女儿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因为今天是我50岁的生日，女儿精心准备了很多，我却玩起了消失，连手机也关机了。

临走前，我站在前台，当着梅姐和小女孩的面，把一个厚厚的纸袋交给了二娘。纸袋里面是我全部的积蓄，大概有30万。二娘再三推脱不想接过那个纸袋，我强行将纸袋塞给了她，并坚定地对她说：“我知道你对我怀有深深的爱意，也请你接受我的帮助。”

我留下纸袋，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了一脸惊诧的梅姐和满脸羞涩的二娘。但我知道她的内心其实是在欢笑，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地直面和接纳她对我的爱意。

多年前，我失去了爱人，她因病离世。女儿刚从学校毕业后又去了外地工作，现在的我一直是独自一人生活。

我刚走进家门，看到女儿微怒的脸庞和桌上的生日蛋糕，我的内心却是充满了喜悦和欣慰。我深吸一口气，拉着女儿的手，深切地对她说：“今天爸爸想和你讲一个故事，不求原谅，只求你的理解。”

2
回到二十年前的夏天，我每天都骑着一辆旧自行车，车后绑着一个装满了冰棍的小箱子，在本村张庄和隔壁村王庄走村串巷地卖冰棍。那个时候，冰棍的品种很有限，只有绿豆、赤豆和无豆的三种口味。

每次经过王庄村头的时候，我都会使劲叫卖，因为村头住户的孩子最多，孩子们听到我的叫卖声就会纷纷涌向我。夏日的阳光炙热，大地散发出热气，而冰棍则给孩子们带来了冰凉的甜蜜。

王文亮和王文良是王庄王姓家的叔伯两兄弟，同龄且都已年满18周岁，他们不是亲兄弟却胜是亲兄弟。他们偶尔也会买我卖的冰棍，不过只买最便宜的无豆口味，每次见到我都亲切地称呼我为叔叔。

听说他们今年一起参加高考，并且同时考上了各自理想的大学。他们两家的大人都为了支持儿子上大学而正在四处借钱。那个时候，在农村地区，经济条件相对困难的情况下，考上了大学却无法支付学费的人并不少见。

我骑着自行车刚到村头，远远地就看到王文亮紧随在王文良的身后，快步朝我走来。王文良对我微微一笑，买了两支最贵的赤豆冰棍，自己一支，给了王文亮一支。

村口有一棵高大的槐树，盛开的花朵正散发着迷人的香气。他们心满意足地坐在大槐树的树荫下吃着刚买的冰棍，一边吃一边交谈着。我的自行车也停在树荫下，不过是背对着他们两人。我正在招呼前来购买冰棍的小孩子们，他们的声音叽叽喳喳地充满了欢快和热闹。

尽管如此，我依然能够隐约地听到王文亮和王文良的交谈声。他们正在一起谈论家里大人为了供他们上大学而不得不到处借钱的事情。王文良兴高采烈地告诉王文亮，他已经成功筹集到了上大学所需要的全部资金。因为心情愉快，所以他今天邀请王文亮吃最贵的赤豆冰棍。

只见王文亮一只手拿着冰棍，另一只手撑着下巴，脸上一副战士战败了的表情。他眉头微皱，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落寞，但脸上又充满了坚毅的表情。他向王文良透露，上大学一直是他毕生的梦想和不可阻挡的希望。他的家人还在四处筹集资金，不过也快成功了，因为他的父亲已经联系上了一个远房做生意的亲戚。

我走走停停，突然一声响雷划破了天空，眼看雷雨将至，天空逐渐变得阴沉起来。我赶忙寻找可以避雨的地方。

我记得王文良家后门处有一间空着的牲口屋，那里是一个理想的躲避雷雨的地方。不久，第一滴雨滴落了下来，敲击着牲口屋的窗户。透过那扇破碎的窗户，我能听到远处雷声和雨声混合在一起的和音，如同大自然奏响的壮丽交响乐。紧接着，雨水奔涌而下。不多久，远处的雷声逐渐远去，然后，雨停了。

为了走上大道，我需要绕道王文良家的前门。我推着自行车从牲口屋出来，转过拐角处，恰巧看见了王文亮。他正从王文良家的侧门走出来，迅速消失在静谧的雨后。我留意到他用衣服紧紧包裹着一个鼓鼓的黑色帆布包。

我很好奇，但是又害怕雷雨还会回头，所以踏着自行车的踏板飞快离去。

3
后来，我离开了家乡张庄，搬去了城里，继续骑着自行车卖冰棍。当我开始销售雪糕和冰激凌的时候，我开设了属于自己的第一家冷饮批发店。

也正是那个时候，命运给我安排了一次美丽的相遇。在那家冷饮批发店的某个午后，她走进了我的生活，笑容灿烂而迷人。不久，她成为了我的爱人。

后来，冷饮批发生意越做越大，我也接连开了好几家分店。当我们可爱的女儿出生的时候，我们在城里购买了一套温馨的房子，从此拥有了属于我们的家。

那几年，冷饮批发事业的壮大和家庭的幸福成为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然而，命运却以一种近似无情的方式向我袭来，正当我全身心地投入事业时，我的爱人被诊断出患有肺部肿瘤。那一刻，我的世界仿佛崩塌了，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我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却又不得不面对它。

我和爱人，从此走进了一条漫长而艰辛的治疗之路。每一次远行去更大的城市接受化疗和放疗，都是对我们毅力和勇气的考验。

为了治病，我不得不花光了做冷饮批发生意时积累的钱。最终，我的爱人还是离我而去了。那几年，我如行尸走肉般度过，生活失去了色彩，冷饮批发生意也关闭了。要不是有个女儿，
我或许早已随着爱人一起走了。

那一年，我44岁。

为了处理妻子遗产的事务，我去了城里最大的那家律师事务所寻求帮助。正是在那里，我遇见了王文亮。

听王文亮自己讲，他毕业于一所知名大学的法学专业，大学毕业之后，他就入职了这家声名显赫的律师事务所，并一直从事着律师的职业至今。如今，他在法律界也是备受瞩目的知名律师。

刚一见面，我们都很开心，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不仅熟悉而且亲切。唯一让我吃惊的是他年纪轻轻的，却已半头的白发。那早白的发丝映衬着他年轻的面庞，宛如一抹与年龄不相符的纯净。

王文亮依旧喊我叔叔，并主动提出要帮助我处理妻子遗产的事务。他邀请我共进晚餐，我们一边吃饭，一边闲聊。闲聊时，我不经意间询问起他的好兄弟王文良的近况，毕竟他们是叔伯好兄弟，而且当年还一起考上了大学。

王文亮的回答，让我非常震惊。他眼神黯然，轻声地告诉我，上个月，王文良死了，是自杀，他死在了城东的那座戒备森严的监狱里。

他说是他毁掉了王文良的前途和一家，也是他害死了王文良。我问他这是怎么回事，王文亮语气低沉地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4
一声警笛拉响了夜空，两辆警车停在了王文良的家门口，警察们迅速将他带走，连夜展开了一场突袭行动。

一位老妇人，哭喊着，面容狰狞地跟着警车跑出去了老远。身后还跟着一名少妇，她的手上抱着一个女婴，虽然没有哭，但眼神中却流露出深深的无奈和担忧。

老妇人是梅姐，她是王文良的娘。少妇是二娘，她是王文良的妻。抱着的女婴，她是王文良的闺女。

18岁那年的一场雷雨，王文良家里遭了窃。他丢失了爹娘历经千辛万苦筹集到的原本准备给他上大学所需的资金。

上大学的钱丢了。一夜之间，他爹白了头，不仅欠了一屁股的外债。最令人痛心的是，他聪明的儿子上不成大学了。发生了这样的事件，让他们一家陷入了巨大的困境。

王文良的爹本来身体就不是很好，再加上积劳成疾和过度的伤心。半年之后，他爹突然就离世了。这个打击对王文良和他娘来说是毁灭性的。

因此，王文良没有去上大学，他早早地娶了同村大他好几岁的二娘，并且独自承担起了照顾家庭和偿还大量外债的重担。为了还钱，王文良走上了一条犯罪的不归路。

当时，出国劳务成为一股热潮。由于农村人口众多，且文化程度普遍较低，很多人看到了出国工作的机会，希望通过出国打工获得更高的收入和改善生活的机会。因此，许多人纷纷选择离乡背井，申请参与出国劳务的项目。

这些出国打工的项目通常需要较长的时间才能完成，一般起步为3年，最长可达5年。

想要走出国门，办理签证、购买机票以及支付保证金、培训费等各种费用构成了一笔巨大的资金支出。对于很多农村人来说，他们要么倾其所有，要么通过各种借贷方式来支付这些出国费用。

由于巨额资金的吸引力，出国劳务的骗局也就随之兴起。其中，以王文良为首的团伙，便是以出国打工为诱饵，采用欺骗、欺诈等手段，骗取农村人的出国费用，同时还从事非法的人力资源交易行为。

自从那晚王文良被抓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过，最终被法院判处了8年的有期徒刑。

在王文良的骗局中，受害者都是同村王庄和隔壁村张庄的人，甚至有些还是亲眼看着他长大的人，这样的骗局令他们感到极度的失望和愤怒。自从王文良入狱，他们就开始对生活在王庄里的梅姐和二娘进行指责和辱骂，因为她们是王文良的妈妈和妻子。

这些指责和辱骂让梅姐和二娘感到非常痛苦。最终，她们决定搬离王庄，来到了城里。在一个不起眼的街角，她们开了家小餐馆。这是她们重新开始的地方，一家三口一直小心翼翼地在这里生活着。

5
王文亮还告诉我，是他在那个雷雨天昧着良心偷走了王文良的钱。本该是他们一起去上大学的，是他扼杀了王文良的大学梦想，是他害死了他爹，也是他害死了王文良。

王文亮自从上了大学以后，虽然选择了自己喜欢的计算机专业，但他一直处在痛苦之中，对自己的懦弱和胆怯感到自责，也不敢将真相说出口。

在得知王文良他爹离世的消息后，王文亮一个人坐在大学校园操场的角落，捶胸顿足，痛苦万分。

在得知王文良被判刑8年的消息后，王文亮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放弃了他热爱的计算机专业，转学到法学专业。他开始了没日没夜地努力学习，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白了少年头。

王文亮大学毕业以后，入职了城里这家声名显赫的律师事务所。不为别的，只是因为王文良的案件也在这家律师事务所。他非常拼命地工作，无论是工作之余还是闲暇时刻，他都不停地钻研相关的法律文书和王文良的案件细节，寻求帮他减刑的任何可能。

他不谈女朋友，与人交往极少，也不乱花钱，一直过着极简的生活。

他每周都会去监狱探望王文良，带着他喜欢吃的食物。无论是家常的美味还是特别为他准备的小点心，王文亮一心只想陪伴着他，为他带来一些温暖和抚慰。

王文亮回到农村老家，开始挨个儿走访那些曾经被王文良欺骗的受害人。他心怀愧疚和悔意，一方面希望能够获得他们的原谅，另一方面也渴望能够帮助他们，从而减轻他们对王文良的仇恨与伤害。

于是，王文亮开始挨个儿还钱，并告诉他们这是王文良欠下的债。

这样的场景，对外人来说，他们是亲密的叔伯兄弟，彼此之间情谊深厚。然而，对王文亮而言，这是他的救赎和希望。

几年之后，王文亮倾尽全力帮王文良还清了所有的欺骗款项。他的诚实和坚持不懈也终于打动了那些受害者的心，毕竟同村的王姓都是一家人。他们也理解，王文良过去的行为只是出于绝望和错误的选择，他们愿意原谅王文良，并共同起草了一份充满血泪的谅解书。在王文亮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凭借着这份谅解书以及王文良自己在监狱里的良好表现，他获得了2年的减刑。

那天，又是王文亮的探访日，天空乌云密布，远处的雷声轰隆隆地响着，但是雨水却迟迟不下。

王文良坐在探访室的一角，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因为他从妻子二娘那里得知了一个令他非常震惊的消息，王文亮竟然帮他还清了所有的欺骗款项，那可是一笔巨款。

在王文良的一再追问下，王文亮终于坦白了一个更加让王文良震惊的真相——是他偷了王文良上大学的钱。

这个真相对于王文良来说无疑就是晴天霹雳，他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更加难以接受自己亲如兄弟的王文亮的背叛。内心的痛苦和失望让他一时间无法言语，只能默默地凝视着王文亮。

在那一刻，王文良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混乱。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曾经如同亲兄弟般的人的背叛，更加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如今放弃了自己所有的一切而对自己的救赎。

当王文亮踏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暴雨倾泻而下。雨水如注，像是在洗刷他过去的罪孽和悔过的决心。他站在雨中，望向天空，心中充满了释然和宽慰。雨水淋湿了他的脸庞，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满心的慌乱。

第二天，王文良自杀在了监狱里。

6
在老家王庄，王文亮称呼梅姐为婶子。自从他得知婶子梅姐和二娘在城里开了家小餐馆以来，王文亮从未去过。他深知自己对婶子梅姐和二娘所犯下的错误，对他们造成的伤害无法挽回。

王文亮的心中一直充满了愧疚和自责，面对婶子梅姐和二娘被逼无奈的逃离王庄，他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去面对婶子梅姐。他加倍地努力，只是希望能够早日救出婶子梅姐唯一的儿子。

直到有一天，王庄同村的人去城里办事。他们去二娘的店里吃饭，他们表现出来的友善和亲切让梅姐和二娘非常吃惊。吃饭的时候，他们不仅夸赞二娘的厨艺和梅姐的热情招待，还说起了王文亮，提到他帮助王文良还清了所有的欺骗款项的事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二娘和梅姐明显地愣住了，内心涌动着各种情绪。她们难以置信地看着彼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临走的时候，同村的人看着梅姐，岁月匆匆过，她满脸的皱纹，已两鬓白如霜。他们深情地拉着她的手，眼神中只有安慰和温暖。他们纷纷表示，王文良在他们心中一直是个好孩子，只是那段时间他迷失了自己。他们还提到了起草了谅解书的事件，这份谅解书可能有助于王文良的减刑。

梅姐知道，同村的人已经原谅了她们。晚上收拾完，她和二娘躲在小餐馆前台后面的小隔间里抱头痛哭，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法止住。她们倾诉着内心的痛苦，释放着积压已久的悲伤。

后来，一次去监狱探视的时候，二娘把王文亮还钱的事告诉了王文良。

再后来，王文良死了。梅姐和二娘去处理他的后事时，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悲痛，因为她们知道儿子和老公活得很辛苦、很辛苦。他们深知王文良在这个世界上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和内疚，他们希望他能够在另一个世界找到安宁和平静。

只是苦了可爱的闺女，从此没了父亲。

王文良下葬的那一天，天空中盘旋着一群黑色的乌鸦，它们久久不走，黑压压的一片，满天凄凉。很多人都前来送他的最后一程，包括那些被他欺骗的人。王文亮没有去送他。

7
我最后一次见到王文亮，是他和同事交接有关我妻子遗产的事项。他变得面容憔悴，瘦弱得几乎不成样子，走路都显得摇摇欲坠。然而，最令人心痛的是他那空洞的眼神，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

出了律师事务所，我默默地跟着他走了好远好远，我很多次想上前，想给他一些安慰或者说一些鼓励的话。在一个拐弯的街角，我躲在一个路灯杆子的旁边，注视着他消失在远处。时间仿佛静止了，身边的喧嚣和匆忙都已消失，我伫立良久，不知不觉陷入了深思，只剩下内心的涌动。

我沉浸在回忆之中，思绪也回到了20多年前的那个雷雨天，我看到了王文亮从王文良家的侧门偷偷地走出来，我也看到了他用衣服紧紧包裹着的那个装满了钱的黑色帆布包。

我在想，为什么当时我没有拦住王文亮？

我开始频繁地造访梅姐和二娘的小餐馆。我还是认识梅姐的，虽然我们不是一个村庄的，但也算亲切。我倒是不认识二娘，听说她家里很穷，常常躲在家里，她比王文良要大好几岁，当年因为年龄大嫁不了人，才嫁给王文良的。

每次去二娘的小餐馆，我都是选择坐在靠窗、靠里的位置。因为刚刚痛失所爱，我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那里喝酒吃菜，带着一股愁容。

我表现出来的悲伤情绪似乎被二娘敏锐地察觉到了。我注意到二娘细心地照顾我，总是努力保护我免受别人的打扰。每当我们见面，她总是微微一笑，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发现在她的小餐馆里，我能够暂时忘却痛苦。晚上，我开始能够安然入睡，偶尔也会做梦。在梦中，好几次都出现了面容憔悴、眼神空洞的王文亮，每次梦醒时分，我好像都在向他诉说着什么。

我听说，王文亮离开了城里最大的那家律师事务所，老板开出了历史上最好的条件，也没有留住他。王文亮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搬去了另外一座城市，入职了一家还在创业初期的律师事务所。

最终，我还是鼓起勇气，在王文亮的前同事那边，打听到了他的电话。思考再三，我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告知了他雷雨天那天我看到了他的真相，我感到非常内疚，我只想表达我的歉意。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最终王文亮说：“叔，我知道了，谢谢您！”

8
好几天没去小餐馆了，刚一进门，我就看到梅姐穿着黑鞋，戴着不太明显的孝袖，这让我心生疑惑。

今天我没有喝酒，我让二娘帮我早早收拾完餐桌上的碗盘，并轻声地告诉她我有事要问梅姐。我静静地坐在那里，喝着二娘不断为我续杯的一杯温水，一直坐到快要打烊的时候。

我终于等来了梅姐。她在我对面落座，刚一开口，便已泪流满面，她用手帕轻轻擦拭着通红的双眼。我从她那儿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她大嫂子家的儿子王文亮走了，也是自杀。我脑中一片混乱，只看到梅姐低着头，泪水不停地流淌，口中念叨着她家那两位命运坎坷的叔伯好兄弟，为何都是这样的结局。

我深感震惊，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并明白了这样残酷的事实：这样的结局实际上是我一手造成的，是我害死了他们两个人。毕竟我是一名成年人，我当时没有拦住王文亮，而他们那时还只是刚刚踏入成人世界的孩子呀！

这一刻，我深刻认识到自己才是整个故事中最为重要和关键的人物，是我给他们造成的巨大伤害，也是我彻底改变了他们叔伯两兄弟的人生轨迹。这样的人生代价实在是太大太大了，我深感愧疚，感觉自己背负着永远无法抹去的罪恶。

我站起身的时候，差点儿跌倒，是二娘扶着我，送我到门口的。我捂着沉重的胸口，回头看向梅姐，她仿佛一尊千年的佛像，依然端坐在那里，身上散发着庄严而神秘的气息。然而，当我的目光落在她的手帕上时，我不禁愣住了，她的手帕一角正怒放着一朵带血的梅花。

9
随着王文亮的离去，如今，只有我一个人知晓真相。我下定决定要将这个真相深埋心中。我在心中默念，王文亮的救赎已经结束，而我的救赎才刚刚开始。

来二娘开的这家小餐馆，我已经持续了将近六年。在这里，我不只是来花钱吃饭。我对梅姐胜似亲人的关怀，对二娘无微不至的关心和对王文良闺女无私的关爱，二娘很早就已经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

有一次，梅姐也问起过我的情况。我也如实向她透露，几年前，妻子患病早逝，有一个正在上大学的女儿，如今，我独自一个人生活。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无意中也听到了二娘和她闺女的对话。闺女微笑着告诉二娘，那位经常来的老家叔叔喜欢妈妈。

我不知道二娘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但我的内心一直是知道的，只是我一直在刻意回避这个事实，因为这并非我的初衷。

如今，听说二娘的小餐馆快要经营不下去了。我暗下决心，选择在我50岁生日的这一天，关了手机，带着我所有的积蓄又来了。

10
听着我讲述的故事，女儿早已哭成了泪人，她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手指用力掐着。我感到生疼生疼的，但这样的疼痛并没有影响我的情绪。

良久之后，女儿突然告诉我，爸爸你应该娶了二娘。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女儿。她的脸上，泪已干，却还残留着几滴微弱的泪痕，这个样子像极了我那已经早逝的爱人。

我明白女儿讲的话，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内心真正的需求。这一刻，我下定了决心，我想用自己的余生去完成属于自己的救赎。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还未升起时，女儿就陪着我一同来到小餐馆。我们到达的时候，小餐馆还没有开门。

二娘和梅姐一起来的时候，看到我们站在门口等待。二娘表现得非常惊讶，而梅姐则显得相对淡定，只是微笑着。

进了门，我们坐在一起。全程都是我女儿在讲话，她说着我对感情的专一，我对责任的担当，以及我一直以来的坦率和真诚。

女儿说，她今天是带着爸爸来向二娘求亲的。

我静静地倾听着女儿的话语，心中涌动着骄傲和满足。我热情如火地注视着害羞的二娘，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关怀和温暖。

最后，还是梅姐发话了，她说她对不起二娘，儿子更加对不起二娘。她们家，这么多年让二娘受苦了，她真诚地希望二娘能够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女儿看梅姐已经同意了我们的求亲。她又轻轻地坐到二娘的旁边，拉着她的胳膊摇了摇，而二娘点了点头，也算是答应了。

晚上，女儿还没走。我们拿出放在冰箱里的生日蛋糕，点上了5支蜡烛，一起许了愿，我的许愿内容是“好好救赎”四个字。

吹完蜡烛，吃完蛋糕，我就回了房间睡觉。大概是因为习惯了早起，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不到早晨五点。我又怕弄出什么声响会影响到睡在隔壁的女儿，又躺了下来继续睡。迷迷糊糊中，我仿佛做了个梦，梦见王文亮正对着我微笑。醒来后，我总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就好像有一个陌生的灵魂被强行注入到了我的身体里面。

一个月以后，女儿也搬回了我所在的城市，她的这个决定让我感到非常惊讶。我问她为什么做出这个决定，她神秘地一笑，对我说：“我要和爸爸一起完成救赎。”

我感动得几乎无法言喻，却也感到后怕，仿佛诅咒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