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辰(62)
夜色深沉,阴郁寒凉。
幽闭的乡间荒屋里,寂静无声。
悦瑶静静地躺在一张破旧的木床上,角落里,小花和子兰各自在干草铺成的“床”上睡着,展扩和陆恒分别靠在窗侧和门口的墙壁上合目歇息。
悦瑶慢慢睁开眼睛,望着残破的屋顶凝思。过了很久,才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地从大家身前走过,跨过门口步入院中。
院落被一排高矮不一的圆木栅栏围起来,孟昭正坐在院门口的木栅上出神,见悦瑶出来便猛地站起身来。
悦瑶没有看他,平静地从他身旁慢慢走过,朝树林深处去了。孟昭默不作声,小心地跟随在后。
屋内,展扩、子兰和小花不约而同地挤到窗前探头张望。
展扩诧异道:“这就没事了?”
子兰摇头道:“悬,看样子,孟疯子这次捅大楼子了。”
小花道:“三师兄也蛮可怜的,这么冷的天都不敢进来。好在悦瑶姐姐看着不像先前那么生气了。”
子兰道:“把悦瑶姐气成那样,就算悦瑶姐不追究了,我也饶不了他。”
展扩道:“唉,他可是你亲师兄。”
“师兄又怎样?”子兰愤愤道,“你们这些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展扩挑眉道:“呦吼,那大师兄算不算男人?”
子兰恼道:“你们怎么能和大师兄比!”
“好好好,我们这些男人没法和大师兄比。”
“死酒鬼,你敢说大师兄不是男人?”
“我可没这么说。女人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后,都这么……”
说到这,展扩忽然感到一阵寒意攀上背脊。下意识向陆恒望去,见陆恒靠墙闭目,一动未动,面色却看起来异常的严肃阴沉。
展扩吸了口凉气,缩了缩脖子,扭过头来不再做声。
子兰见状,转身瞪着陆恒,赌气大声道:“没错!女人心里有了喜欢的人后,就是这么蛮不讲理,胡搅蛮缠!”
陆恒还是没有动,脸上也没有任何变化。
小花托腮思索道:“师姐,你说的有道理,但悦瑶姐姐的情况不一样。”
“哪不一样?”
“三师兄是喜欢她的。”
鸦雀无声。
忽然一股劲力从小花脑后袭来,将他狠狠按进了干草堆里。
静谧的夜空中,悬着一弯镰刀似的残月。月色映透过光秃寥落的枝丫,投出斑驳嶙峋的影子。
悦瑶走得很慢,很慢。
孟昭小心跟随,不远不近。
静静地望着悦瑶的背影,孟昭恍惚间竟有隔世之感。就在片刻之前,他甚至不敢奢望还能像这样和悦瑶平静地走在一起。
时间慢慢流逝,不知不觉间,孟昭心底悄悄萌生出一种幸福和满足,还有一丝不敢企及的希望。
就在这时,悦瑶站定了脚步。
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
诚然,路可延伸,同行之人则聚散有时。
孟昭知道自己欠悦瑶一个交代,于是鼓起勇气,走近了两步,轻声道:“悦瑶,其实我一直……”
“你究竟是谁,做过什么事,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悦瑶打断了孟昭,平静而果断。
“……引你来,只为问你两件事,希望你如实答我。”
孟昭诚恳道:“这个自然。”
悦瑶扬起头来,望着天边的残月,冷冷道:“第一,你会不会做出背叛墨家,伤害同门之事?”
孟昭大吃一惊,他绝想不到这样一句话会从悦瑶口中问出,不禁双拳紧握,咬紧牙关,颤声道:“当然不会!”
悦瑶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有些气恼的孟昭,面无波澜,继续道:“第二,若有一天,我要手刃嬴政,你会不会阻拦?”
这一句话,说得不温不火,却犹如五雷轰顶,震得孟昭石塑般呆立半晌,手脚冷似寒冰,哑口无言。
悦瑶逼视着孟昭,一字一句道:“回答我,会,还是不会?”
孟昭胸中百感交集,痛苦万分。
扭转二人结局的机会就在眼前,可惜孟昭别无选择,不禁心中凄然,万念俱灰,缓缓垂下目光,艰难地挤出一个字:“会。”
悦瑶笑了。
笑声中皆是道不尽的悲凉。她看向一旁,抬手飞快的抹了一下眼角,回过头时,面上已凝了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她重新审视孟昭,就像审视一个毫无瓜葛的路人,徐徐道:“好,你我从今往后,便是敌人了。”
轻轻的一句话,宛如用刀字字剜在孟昭心上。
悦瑶面无表情地与孟昭擦肩,向他身后的归途走去。
泪水顿时拥入孟昭眼眶,抬眼寻之,朦胧的视野中,熟悉的身影已渐行渐远,隐没在墨一般的夜色中。
万籁俱寂,暗夜无边。孟昭胸中苦闷难以言喻,想到自己难以示人的身世,和师兄王飞临终时的嘱托,深谙此生注定独立于天地,不禁仰面向天,暗自长叹:原是我不配……不配……
忽然,身子一晃,一股彻骨的寒冷自肩头窜出,以凶猛之势侵入周身,如万千钢针刺骨,痛彻心扉。
孟昭心头一惊,寒毒反噬!
赶紧凝聚心神,默念《天志》心法,终于自丹田调动一股暖流与之相抗。只是两股气息在血脉中游走冲撞,滋味有过之而不及。当务之急,需寻一安静隐蔽处运功调息才可。
孟昭浑身僵冷,艰难地走向离他最近的一棵腰粗大树,欲择背月处坐下。离树木只差臂远时,忽觉不对,抬眼望去,不禁心中一凉。
树冠上,嶙峋错综的枝杈间,有一个黑色的人影映月而坐,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南征北战-《不说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