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天不夜
表姐打来电话时天微微亮,听到她的话后,我的泪水顺势落下,外公走了,虚岁七十九。
在外公七十几年的光阴里,他勤劳、朴实、善良。他常常与锄头,柴刀、扁担为伴,他用一双手养活了六个子女。
童年时,母亲常给我说起外公的故事。年少时外公不惧危险去救人,赶走了一只白虎。中年时,外公的肩头是母亲的港湾,那时我的母亲还是个孩子,得空的晚上他背着她去乡里看电影,白天他挑着担子带着她四处干活。
在历史的洪流中,七十年代的农村实行集体主义,各家各户只有多做农活,多拿分子才有饭吃。那个年代,老百姓都指望着家中的劳力。因而为了一屋老小的生活,外公和外婆白天在田间地头里耕种,晚上也不敢闲着,什么辛苦活儿都干,想着不让一家人挨饿,他们常常忙到半夜。于是勤劳的他们由于常年的劳累,直到老年时,外公的腰部发病疼痛,外婆也患有心脏病。但即便如此,两人还能种好几十亩油菜,播种上百斤花生。直到近三年来,长期负荷的身体不断发出警报,外公腿部浮肿住了院。
再到后来,外公从鬼门关一次又一次挣脱,子女们始终瞒着他,从不敢告诉他得了何种重病,于是外公靠着顽强的意志,一直支撑着身体,偶尔在天色好的上午,守在池塘边上垂钓,他坐在阳光底下一坐就好几个小时。家中亲人看到这场景,心中也庆幸着。我曾混账地与母亲争吵过,我说“你们就是欺负他,欺负外公不识字,所以一直骗着他,不告诉他实情。”当时我看到母亲眼睛红红的,以至于后来我也学会了这种“欺骗”。
但好景不长,直到外公住院的次数增多,县医院的医生也表示无能为力,说是只能拖一日算一日,昂贵的血红蛋白也无法改变事实。于是子女们商量着把外公带回了家,我也买了些西洋参和人参花给外公泡茶喝,每个人都在尽最后一份力来挽留。
待到今年正月里,外公的生活已不能自理,他卧在老木板床上,盖着厚重的棉被,脸上眼窝深陷,人瘦了好几圈。我和他聊了几句,他都轻声地回答了我。我知道他身体上的痛苦,却无法安慰,我只能一如既往的说着“会好起来的!”外婆因为伺候他,也瘦了不少,我们回家前外婆还执意要送,后被我和父亲拒绝。
短短的一个多月里,我时常听到有关外公的消息,在我接到这通电话后,我心里很难受,同时我更担心我的外婆和母亲,但我依旧不知如何安慰。
直到次日,我和表姐一同赶到外婆家,堂屋内的灵堂早已设好,法师们敲打吹拉着乐器,道士哼唱着经文,香道士点着纸钱,我们走上前去,看到外公的灵位,扑通跪在装地上,眼泪立马流出。我到母亲,姨妈们守在棺木前,她们两眼通红、泪流不止。我不敢走过去看那棺木里安眠的外公,生怕我会哭的失去理智,惊醒沉睡的他。
不过多时,管事的酒席督管唤着众亲人入席,席间道士唤孝子跪拜,舅妈给我们披上了孝服,在道士声声唱词间,我听到了舅舅外婆、母亲、姨妈们的哭声,而我强忍着眼泪。
跪拜过后,小孩子在房间里跑来跑去,系在她们身上的孝衫轻飘飘的,她们脸上带着笑,完全不知这场法事意味着什么。而在房间内,舅舅坐在椅子上,今天他喝了不少酒,后来他借酒告诉了我们外公临走时的情形。
凌晨两点左右外公躺在床上,子女们都围在床边,那时外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睛也睁地很大。子女心里都很明白,今晚看来是躲不过了,于是舅舅一一问他有什么放不下,是不是对外孙、曾孙、曾外孙不放心?外公听到这些都没什么反应。最后舅舅告诉了外公实情,告诉他不是后人不愿为他治病,只是因为外公得了癌症,没法治。而外公听到这话,深憋的一口气便泄了,眼泪从他眼角流出,他像个孩子一样哭出了最后一声,便失去了脉搏与呼吸。
在当天下午,父亲和表哥们一同回来,父亲眼睛里满是泪水,表哥们眼泪流了出来,他们跪拜完后,姨妈给我们掀开了外公额前的纸钱,表哥点开了手机里的手电筒,照了又照,心里实在是难受,便点了两根烟。
舅舅请来的道士归属于南泉派,他们的唱词同我在三年前听到的不一样,晚上一位周老先生负责写“当大事”的悼文,他一笔一画地写着,并跟我解释其中的深意,而我听得似懂非懂。
觉天不夜 佛日长明在办“当大事”的那天,贴在灵堂门梁上的悼文粘了一只蛾子,我从小信奉这些,我觉得这是外公化作的。那时堂屋内锣鼓喧天,外婆止不住眼泪,我拉她过来看了这蛾子,外婆便叫来姨妈来看。
后来我看到外婆常常一个人坐在棺木旁哭,到了晚上道士要将棺木封上,所有孝子无不泪流满面,外婆更是哭地凄婉,但谁也无法改变眼前的一切。人人都知这生老病死,不论富豪高官,还是寻常百姓,这条路都得走。当棺木盖上,几十年如一日,却没人说得了再见。
在最后一天便是下葬。花匠折了纸屋和一些生活用具,都要同旧衣服火化。另一边,两位舅舅撒着买路钱,外孙举着白幡,村中的丧夫抬着棺木跟在后面,我们一起朝后山走去,一路上丧夫讨要礼行,所有子女、侄女都给丧夫发了红包。最后我们到了下葬的位置,他们把棺木放在施了法的土穴里,然后泥土慢慢覆盖,再在坟头立一个小石屋。周围鞭炮齐鸣,却宛如呜咽。
觉天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