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阁 ‖ 夏之月

看不见的热浪在空气中翻滚，空调屋里人造的冷气早已将我包围，可心中莫名的燥火不但没有被冷却，反而越烧越旺。

我只好出走，穿过嘈杂的街，去寻我搁浅的往事之船，寻我消失的精神栖息地，寻我记忆中的夏之月。

今宵月在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杨柳岸，晓风残月

只见护城河的水缓缓而下，两岸彩灯相伴，几多绚烂辉映着黑色的镜，终又被涌动的暗波荡成碎影，流向夜色深处。

河畔的杨柳，疏密有度，婀娜多姿，纤枝低垂，长短不一，短的悬在半空中，长的则与水面若即若离。半边青丝依栏而落，远看像是女子柔长顺滑的秀发散在肩头，又像是一卷珠帘朦胧了彼岸。

盛夏的晚风肆意撩动着这一排排娇嫩的细柳，一弯碎月在枝叶间若隐若现——颇有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为了一睹月之芳容，我朝前走去。

可映入眼帘的是几只闪闪发光的筝鸟——似乎要与天公比高，似乎要成为这夜空中最亮的仔！瞧那扶摇直上的劲头，若不是放风筝人的拽拉，它们怕是要直奔嫦娥而去！

风筝俨然成了夜空中最耀眼的存在，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抬头向它们行注目礼。月儿被冷落，我的心也跟着失落。可月儿宠辱不惊的冷静瞬间提醒了我，也让我心生敬意。

“夫唯不争，莫能与之争。”

当人群散去，万灯俱灭，筝鸟的风头终会被那条看不见的线一点点拉回现实，而悬空的皓月，依然默默地守候着万物入梦，无怨无悔，不离不弃。

月儿让我感动，也让我感到有些陌生——这高洁如梅兰竹菊的夏之月可还是那当年的明月，承载着我无尽的悲欢离合？

夜风又起，心驰神往间，我的思绪被带回到无数个月满故乡的盛夏晚晴天，以及青春年华里的每一次花前月下。

月是故乡明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裕，炎炎夏日的晚上，尽管有电风扇，可为了省一点电费，我们常常是把桌凳搬到屋外，等饭菜齐备，伴着温凉的风，在夏虫单调的歌声里，开始属于我们的月光下的晚餐。

因和叔伯家相邻而居，很多时候我们会凑在一起，互蹭美味佳肴，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直到深夜凉意袭来，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大人们谈话小孩儿是不能插嘴的。所以我只能瞪大了眼睛，乖乖地，津津有味地听着，听村里的奇闻异事，听乡亲的琐碎日常，听关于月亮的传说。

说来也是神奇，他们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如果不是时间关系，这大概会是一次永不结束的围桌夜话。至于当时说了什么，实在是太久远的记忆了——恍若隔世！

只记得他们说，月亮上住着一个叫嫦娥的仙子，后来不知为什么变成了一只玉兔，玉兔的生活就是在月宫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捣药······

大人们说的都是对的。

于是，每逢月升，无论圆缺阴晴，我都会死死地盯着那一块儿皎洁，试图找到大人们口中捣药的玉兔，可每次都是一无所获——我想大概是兔兔偷懒了吧！

夜深人静，聊着还在继续，并且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

母亲手中的老蒲扇摇啊摇，摇啊摇，把眼皮一直打架的我摇到了另一个世界。迷迷糊糊中，我似乎看见了月牙里站着一个人，手中拿着一个小锤儿，在那里不停地捣啊，捣啊，捣啊······

对月亮的好奇几乎伴随了我的整个童年，随着知识的增多，我知道那只是一段神话，一段传说，可我不觉得那是一种虚假，因为里面藏着真实而美好的童真。

当神话被打破，当童真渐渐消逝，孩提时代的夏之月也便不复存在了。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接踵而至的是二十多岁的一个夏夜，有花，有月，有她。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我爱上了月，也爱上了她，因她如月般光亮、柔美、纯洁。她是我心头永恒的白月光，是我一生的闪耀，在无数个颠沛流离的日子里，给我希望，助我前行。

我们在月下漫步，谈着理想，说着未来。我们十指相扣，挥向明月，暗许余生。

然而，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不过是对爱情的无奈的期许。那个夏天还是从我的指缝中溜走，一起溜走的还有她——或许是我将她抓得太紧了······

从那以后，她的影子，挥之不去，在梦里，在心里，在守望星月的双眸里。如此，夏之月于我，在神话之外，便又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童话般美好的忧伤。

如今又是一个夏夜，月笼华夏，对空而望，若有所失。

原以为数十年的漂泊和别离，月早已不是月，我也早已不是我，可一回首才发现，月还是月，一如往日之圣洁，而我确已不再是我。

可我失去的又是什么呢？

普照众生的夏之月啊，你可否告诉我？

为何皓月当空，我却只看到了地上的六便士？

2020/07/31

本文投稿风语阁专题，编辑：易水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