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典当
（一）
我开了一家店，在南京的上海路。对，大家都知道上海有一条南京路，其实南京也有一条上海路，我的店就在这条路上，叫阿七典当。
夕阳西沉，晚六点开门，旭日东升，早六点关门。
他们叫我七老板，或者七姑娘，或者阿七，都有。
我做的是收集人间的生意，你大概不懂，简单点说，类似于当铺，但又不尽相同，不同的人能在我这看到不同的东西，做的是什么买卖，取决于顾客自己。
这不，来人了。
是一个年轻姑娘，在货架上挑了许久，拿了两枚贝壳。就是极普通的贝壳，没什么特别的，是我很久之前在海滩上随便捡的，付了钱，姑娘走了。
你看，这就是我的生意。
这店里许久没来有趣的人儿了。
我合衣睡在躺椅里，手边一杯倒了三两个时辰的热茶还在冒热气，仿佛这茶就是为冒气而存在的，摸了本书盖在脸上，迷迷糊糊快要睡着。
门口风铃一阵脆响，来人了。
我侧身坐起，茶已冷透，热气盘旋几圈，在门开前尽数散去。
是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子，十一二岁，四处张望一番，局促着直直向我看过来，我便只让他盯着，也不说话，前面说过，不同的人能在我这看到不同的东西，所以我从不在顾客开口前说话。
“你好，我想买样东西。”是很稚嫩的男孩子声音，清脆温柔，澄净透澈，我喜欢这样子的声音。
“买什么？”
“我想买我妈妈未来一年的健康。”
“那你有多少钱呢？”
男孩子窘迫了半天，低声道：“我没钱……”
“我这儿不是许愿的神庙，小朋友回去写作业吧！”我将地上的书捡起来，掸了掸灰，塞回书架。
“七老板！我知道你是七老板，你可以的！你……我……或者你看我有什么你想要的，什么都可以……”背对着这个小男孩，不用看我也知道他定是低着头，涨红了脸。
没忍住轻笑了几声，真是可爱的男孩子呐。
“你妈妈呢？为什么要一年的健康？”
“她是医生，她去……去医院了……我想要她平安回来。”
医生啊……怪不得……
“好。”
男孩子的眼睛刹那就亮了，兴奋地望着我，像噙了万千星辰……眼睛也好看，我喜欢。
“可是——”我故意拖长了尾音，就想看他急切着急的模样，“我想要你的声音。”
……
这样的声音放进水晶球，低吟浅唱，宛转成歌，该有多好听呀！
安静许久，男孩子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将凉茶倒进水槽，重新倒了杯热茶，热气袅袅，打着旋儿升腾而上。
“好……”柜台下的小人儿低着头，声音都带上了颤抖，到底还是个孩子。
我笑道：“回去你便说声带受损，一年说不了话……”
男孩子“哇”一声哭了，“我还以为一辈子都说不了话了……”
我摸了摸鼻头，不禁思索我是不是太不厚道了，竟对小孩子下手，但送上门来的生意，总归不能拒绝对吧……
……
男孩子走了，水晶球里传来轻轻浅浅的吟唱声，真好听。
（二）
恶魔通常会偷窃人间的夜晚，你肯定不知道，你以为你睡了七个小时，但其实你可能只睡了一个小时，恶魔偷了你六个小时的生命，你一闭眼，一睁眼，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恶魔来偷我的夜晚，所以我的夜晚就格外漫长。通常我两觉睡醒，墙上的老笨钟尚未敲响十二点的钟声。
今天也是。
将屋顶的障眼法撤掉，璀璨而遥远的星空就展现在眼前，万籁寂静，头顶的光从几亿年前传过来，映在我的眼里，仿佛我的眼睛也被镌刻进了万千星辰。
整个城市都在沉睡，恶魔走街串巷，星光跳动着，无人欣赏，令人惋惜。
门口风铃一阵清响，在这四下无人的夜里更显悠长。
“阿七，阿七，你就不能出来帮帮忙吗？你看你这石阶高的嘞，这不是难为我嘛！”来人人未至，声先到了，又是赵邱两个老东西。
门从外面推开，“啊——”
一声惊吼，吓得我的星辰都躲起来几颗，我不耐烦地挖挖耳朵，乜了一眼，“多日不见，邱长使的胆子愈发小了。”
“七丫头啊七丫头，你说你这夜麒麟卖不掉就不能往后放放么，这么放门口大张着嘴，一大口热气哈过来，口水都恨不得滴我身上了，我能不害怕嘛！”
赵邱两个老东西是这一带的长使，说得好听点是维护人间稳定，其实就是打杂的。
“阿七，喏，这四大麻袋的，够你用很久了吧！”赵长使拖了四袋东西进门，鼓鼓囊囊的，一脸得意。
“拖到后面库房去吧。”我继续躺着，欣赏着我的万千星辰。
“七丫头啊，你看看我们都一把年纪了呀……”
“加两块银币。”
“好嘞！”
两个老东西腿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一手一麻袋提溜着，健步如飞。
四麻袋的悲伤绝望，够我这儿的小东西们吃很久了。
世人其实很可怜，他们开心伤心，寂寞狂欢，受各种情绪左右着，参不透情绪只是一种幻觉。所以这个世界每时每刻从每个人身上往外散发着情绪，当世间的某种情绪达到饱和点，不能被轮回消化时，这些游走在人间的长使就会出面干涉，不能让世界笼罩在某种情绪中无法自控。
所以你是不是发觉了，没有长久的开心，也没有长久的痛苦，二者必将相伴而来，相生相克。
而我这里，收卖情绪。
开心快乐会被卖掉，难过忧愁会被店里的异兽吃掉。
“阿七，阿七，一袋一银币，六块银币，可不能少哦！”
“不能少哦！”
两个老东西眯着眼，笑嘻嘻地趴在柜台上，伸手要钱。
貔貅兽晃着脑袋在柜台上走来走去，往我手心吐了六块带着口水的银币，“这次怎么全是悲伤绝望？”
“唉可别提了，这不是瘟疫的事嘛，各地的长使都忙死了，过几天怕是还要给你送几袋子来呢！”老东西收了银币，忙得就往腰包里塞，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我这还有几袋上一次送来的开心，送你们了，拿去撒了吧。”几亿年前的星光跳动在我的茶盏里，流光莹莹，真好看。
“我就说吧，阿七果断还有好东西呢！”
“还是我们阿七善良大度呀，知道这世间疾苦啊……”
两个老东西你一言我一语，直听得人耳朵发怵。
我躺回躺椅里，月亮还是千年前的月亮，星光磕磕绊绊了几亿年终于走到了这里……
图不知作者，侵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