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可怜的大姐
今晚妹妹打视频,召集我们姐妹几个开了个小会。
妹妹说:“今天张老师来我家了(张老师是以前我家的邻居),他说咱们姐妹几个,排行里面不能把大姐取消。”
“虽说大姐走的早,但也算成人了,不是夭折的婴儿。所以我们以后重新排行,每人往后降一位,把大姐的位置给补上。你们说可以吗?”
“应该的,应该的。”大家都很赞成,都说这是我们的失误,应该把大姐排上。
说起大姐,我的心难受的不行,一种强烈的悲伤油然而生,真想大哭一场。
可怜的大姐来到人世,遭了一场非人所不能受的罪后,就光溜溜的匆匆地离去,好像一缕青烟消失得干干净净。
就连她的老大排行,都没有保留住,被我们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大姐大我一轮,我记忆中的大姐,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一直蜷缩着身子,躺在家里最北边一间小屋的土炕上,吃喝拉撒全都在那间屋子里。
听妈妈说,大姐小时候既聪明又可爱,长得也好看,而且嘴也很巧,很是讨人喜欢。
可不幸的是,大姐三岁那年,得了一场重病,高烧不退导致抽风。
两条腿和两只胳膊被抽的几乎蜷缩在一起,两只手腕也抽弯了,五根指头也紧紧贴在一起,从此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那个可爱的,蹦蹦跳跳的小姑娘,瞬间从妈妈的世界里消失了。当时的妈妈痛不欲生,整天以泪洗面。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
大姐的幸福就定格在了三岁,往后的二十几年,都与苦难相伴,过着地狱般的生活。那间小屋就是她全部的世界,确切的说更是她的牢笼。
唯一庆幸的是,那时候姥姥还健在,可以帮妈妈精心地照顾大姐,不然大姐就更遭罪了。
大姐整天躺在那间小屋的土炕上,身上一丝不挂(没法穿衣服),冬天的时候,盖着厚厚的棉被;夏天的时候,裏着薄薄的床单。
身下铺着一层厚厚的, 软绵绵的黄沙,大小便都在沙子上,姥姥一天要给换好几次沙子。
沙子是姥姥每天在门前的沙坑里,爬天跪地掏挖的。
先用棍子敲的绵绵的,再用细细的筛子,把里面的小硬块,全部过滤干净,然后装在盆子里,让我们姊妹几个一盆一盆抬回家。
冬天的时候,就堆在那间小屋的炕角。姥姥把炕烧得热热的,沙子被烘得干干的,铺在大姐的身下暖暖的,绵绵的。
夏天的时候,先摊在院子里阳光最好的地方暴晒,晒好了再搬回那间小屋的炕角备用。
可别说,这沙子功劳不小。大姐虽然在炕上躺了整整20年,身上没有一处被压伤。当然,这更是姥姥的功劳。
大姐刚瘫痪那几年,因为身体娇小,姥姥一天还可以抱着她到外面晒晒太阳,到处转转看看。
随着时光的推移,渐渐地大姐一天天长大,体重变沉了,而姥姥一天天地衰老了,精气神大不如从前,再也抱不动了。
大姐就很少离开过那间屋子了,大都是透过窗户感受阳光的味道。
妈妈和二姐比较忙,起早贪黑地奔波劳碌,偶尔有些闲时,也会抱大姐到外面晒晒太阳。
看看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朵,听听树上的鸟鸣声,眼前的一切也会令大姐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由于常年一个人待在小屋里,大姐也很着急,寂寞的。只要听见我和妹妹在院子玩的声音,她就会冲我们叫“妹妹来,妹妹来……”
我和妹妹跑进小屋,每人手里拿根小木棍,在她的身上拨弄着,拨疼了她也会骂我们。
我们就借机逃出,这样的话,她就不怎么再叫了,我们就可以尽情地玩了。
后来想想,那时候的我们真是年幼无知,只顾自已开心疯玩,怎么就不能好好的多陪陪大姐,让她痛苦的生活里少一些寂寞,多一份热闹呢?
二姐说大姐的耳朵很灵。她不但能分辨出我们一家人的脚步声,听声识人,而且不管你多么轻盈的脚步声,都逃不过她的耳朵,都能被她捕捉到。
我说呢,姥姥在院子里忙来忙去,她从来不叫,只要我知妹妹在院子她准叫个不停。
还有,二姐那时是民兵连长,每晚都出去带人巡逻,不管二姐多晚回来,大姐都听得到,并且一个劲地叫“妹妹来,妹妹来……”二姐就去陪陪她,跟她说说话,^而后才去睡觉。
有天晚上,夜已很深了,二姐怕打扰家人休息,就轻轻地,慢慢地,几乎是不动一丝声响,猫着身子走,还是没逃过大姐的耳朵,一个劲地叫“妹妹来,妹妹来……”
如此的一个耳聪目明的人,如果没有那场该死的疾病该多好!据老人们讲,说是人过于聪明了,天会裁,大姐就是那个被天裁的人。
当然,这都是迷信的话,谁信?主要是那时社会很落后,医疗不发达,医疗条件更差,一个小小的感冒发烧,就给大姐套上了终身的痛楚的枷锁。
大姐吃饭,都得靠家人们一口一口地去喂,大都是姥姥去喂,别人喂姥姥不放心。
每次喂饭,姥姥把大姐先抬起来,周围用枕头,被子围紧,才开始喂饭,不然坐不稳就滚倒了。
现在想想,每一次喂饭都是一场修行,很考验人的耐力。
1976年夏天,大姐受够了人间的磨难,急匆匆地走了……
记得那天,骄阳似火,天气很热,姥姥杀了个大西瓜,切了薄薄的一块,把上面的瓜子去掉,让我去给大姐喂。
大姐看到我手里拿着西瓜走进去,没等我靠近她,就向我摇头,表示她不吃。我说:“你不吃我吃了。”
我边走边吃来到大房子,告诉姥姥她不吃,姥姥说她看大姐今天不对劲,又递过一碗凉开水,让二姐去喂。
二姐喂水时,大姐已不会咽了,水到嘴里自己就咣当当地下去了。二姐告诉姥姥情况时,姥姥起紧去看大姐。
我们几个紧随其后,刚到门口,就听到姥姥大放悲声,哭喊着“我可怜的娃呀,你就没吃一口走了, 好歹你吃饱了走呀,人间的苦你受够了,别去那边再受饥饿的苦呀……”
我放声大哭,真后悔没有把那块西瓜喂给大姐,大热天的,让她吃上块西瓜舒舒服服地上路。
不一会,家里聚满了人。
大舅和二叔组织人,去折了两大捆长长的柳树枝,然后用柳树枝把大姐围成一个柳树桶子,大概天快黑的时候,他们用马车拉着大姐的尸体去掩埋。
我们姊妹们跟在后面,哭着喊着也要去送大姐最后一程。被他们赶了回来,说怕我们知道掩埋大姐的地方,对我们不好。
没办法,我们只好眼睁睁地望着,拉着大姐尸体的马车远去,渐渐消失在村口……
后来妈妈和我们知道了大概埋大姐的地方,我们去那里寻找过,茫茫荒滩,到处是土堆,谁又知道哪一堆里躺着大姐呢?也不知道二叔他们给大姐留没留个土堆?
人间阳光万万缕,但没有一缕阳光是属于大姐的。生时虽暗无天日,但走时却霞光万丈,这可能是上苍对大姐的弥补吧。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你降生在太阳升起的地方,每天第一个接受阳光的沐浴。
我的大姐,可怜的大姐,历尽人间苦难,就这样光溜溜地来,又光溜溜地去,没留一丝痕迹。
今天的我提笔着墨,为了让我们姊妹们记得,记得这个来人间受苦受难的大姐,老大的排行永远是大姐的。
大姐,您安息吧。
你本莲一朵,误入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