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部落少女’骸骨
为何千年前留下的部落少女骸骨会凭空消失?从天而降的少年骸骨又是来自何处?
远古部落的残酷刑罚,逐渐浮出水面……
前言:
“近来,爱临博物馆收录数件新奇罕见之物,引来许多爱好历史的阁下们,今天的故事,关乎一件跨越千年的博物馆‘藏品’……”
1
樱芒目无焦距地坐在轮椅上,只感觉眼前的人影换了一批又一批,辉煌的博物馆展厅里,那些眼花缭乱的展品一个接一个缓慢从余光中消失。
正值冬日,她被父母用毛绒绒的粉嫩色帽子、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腿上盖了一条同色系丝绒薄毯,远远望去,像极了一个精美却毫无生气的娃娃。
路过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飞速看她两眼,这让她很不自在。
唯一令樱芒安心的,只有博物馆里为保护文物而调的较为昏暗的灯光。
父母时不时关切地询问她是否饿了、渴了、冷了、累了,她只微微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推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听到母亲压抑的低啜从背后传来,还有父亲在一旁安慰的声音:“怎么又哭了?女儿这不是醒过来了?”
“可是她不记得我这个妈妈了,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说,根本不像我原来的女儿……”
“本来说出来散散心会好些,你瞧瞧你……”
樱芒听着他们断断续续的对话,不知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情作为反馈。
据父母所说,她两年前不慎从楼梯摔落,撞到脑袋,医生宣布了脑死亡。然后就在上个月,她奇迹般地醒了过来,却失去了记忆。
她不记得父母,不记得嘘寒问暖的亲人与前来看望她的朋友们;不记得这个呈现在眼前的世界;甚至连她自己是谁,也忘记了。
一切都是陌生的,无法让她心生波澜。
又有人在好奇地打量她,樱芒漠然转头,避开视线射来的方向。
忽见不远处幽暗的灯光下,有一堆白茫茫的东西,牵引住了她的神经。
樱芒倏然睁大双眼,瞳孔终于映出生命的气息。
2
嘀嗒——嘀嗒——
有液体掉落在薄毯上,绽开数朵凄美剔透的水花。
樱芒向那堆白茫伸出纤瘦如枯骨的手,呼吸同眼泪一齐变得急促。
父母见樱芒如此反常,连忙将轮椅按她伸手的方向推去。
那搁置于展示台上、白花花的东西愈发清晰。
幽幽暗光下,残破不全的骸骨自携千年的凄凉,孤寂冷清地躺在那里,供来来往往的参观者随意指点、谈论、研究。
樱芒轻抚立于白骨前方的博物馆说明牌,上面不含感情的笔墨写道:
收藏品名称:部落少年
介绍:发掘于距今约6000年前的远古部落的少年骸骨。骸骨共有47处损伤,均呈现错位、反折、断裂等形态,且有23种利器残留其中。据爱临城考古学家考证,少年的遭遇源于远古部落的某种残酷刑罚。
隔着护栏,樱芒摸不到那看似冰冷、在她心中却带着炙热温度的森森白骨。
她无力地将额头扶于牌上,早已是泪流满面。
3
自博物馆回来后,樱芒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配合康复师,终于摆脱了轮椅。
父母见她积极地锻炼、吃一日三餐,很是欣慰,逐渐放下心来。
樱芒能正常活动后,第一件事就是来到爱临城规模宏伟的藏书馆。确切说她努力康复的动力,就是为了来这里。
她很庆幸虽然自己没了记忆,但是曾经的知识、学识,都保存在脑海里,没有遗忘。
还有一些认知,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扎根心底。
当她看到部落少年的骨骼时,怆然泪下之余,还被令一种莫名而奇特的想法占据了思想,那就是——这难道不应该是一名少女的骸骨吗?
这个认知就属于本能一类,樱芒说不清,但她自己可以感觉到两者的区别。
她找来所有有可能记录关于‘部落少年’的书,没日没夜沉浸在藏书馆,想从零星碎片中拼出6000年前的真相。
这听上去很荒唐,她自己也清楚,很可能是徒劳无功。但只有这样,胸口才可以自如地透气,不至于窒息在一种沉闷的压抑中。
一个多月过去,樱芒只查到寥寥片段,不过可以大概勾勒出远古部落的模糊形态。
部落少年所在的远古部落残暴而嗜血,他们崇尚神灵,每年会以牛羊甚至人类祭祀神灵,对于亵渎神灵的人会给予极其严厉的惩罚。
在一本类似奇谈的书中有较为详细的文字,据说一位部落少女引诱部落男子偷吃了祭祀神灵的仙果,被部落所唾弃并驱逐,部落之人诅咒她灵魂坠入地狱,永无来世。但是对她的惩罚却是只字未提。
这令樱芒很费解,为何对部落少女的诅咒都有着笔,却不写对她的惩罚。
这本书中没有提到部落少年,但樱芒总觉得,他们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提及部落少年的,都是考古方面的学术性书籍,樱芒边查字典边研究,很是吃力。
应该买杯咖啡。这个想法一闪而过。
随后,樱芒自问:咖啡是什么?
很快她又自己给出答案:可以提神醒脑的东西,适合现在的自己。
于是她跑去一层大厅买了杯咖啡,窝在消费区的沙发,继续忘我地翻阅资料。
不过咖啡的效果并没有她想象中,或者说是印象中那般神奇,一杯下肚,脑袋依然不甚清醒,甚至更加恍惚。
眼前的文字也出现了重影,愈发模糊起来……
4
她翻了个身,不去理会。那东西却不依不饶,还变本加厉地往上扫到了她的鼻尖。
樱芒啪地一下打在那恼人的东西上,引来‘嗷’的一声哀嚎。
樱芒终于睁开惺忪睡眼,不耐烦的神情毫不遮掩,很自然地轰眼前的男孩子离开:“我还没睡醒,你自己玩去。”
男孩子继续用羽毛描摹她的眉眼,“太阳都要把屋顶的鸟烤焦了,你竟然还在睡觉。”
樱芒打了个哈欠,蓬头垢面地起身,盘腿坐在床上,目光呆滞而不悦地盯着男孩子。
被盯的人却嬉皮笑脸地爬上床,凑到她脸边,嗅了嗅她四散的长发,“该洗头发了。”
樱芒一把扯回自己的头发,眼睛一瞪,“昨天刚洗的!”
男孩子哈哈大笑,“开玩笑的!你瞧你现在眼睛有神多了!”说着,纵深跳下床,拽樱芒下地,“带你去看个好玩的东西!”
画面一转,樱芒已经置身于一片无人的茅草屋之间。
“来这里做什么?”樱芒对着在一棵千年古树后面搞小动作的男孩子喊道:“滕类!你在干吗?”
滕类从树后伸出一只手,招呼她过去。
怎么神神秘秘的?樱芒奇怪地走了过去,见他正兴奋地指着层叠茂盛的枝叶深处,“你看这个!”
樱芒凑过去,看到缝隙处一抹惊艳的宝石蓝色。
她扒开枝叶,惊奇地看到一颗晶莹剔透的蓝色果实。
“哇!”樱芒不禁发出赞叹声。
她伸向那颗果实,以为像平日里摘任何水果那般简单,却没想到这颗果实异常牢固地挂在树上。
“滕类,帮我把这果子摘下来。”樱芒边说边加大了力气。
滕类正跟一只蜜蜂战斗,没有看到樱芒的动作,听到她的话,才霍然制止道:“别摘那个!”
然而他的话语迟了一步,樱芒已然摘下了果子,并好奇地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水份一般,和普通的果子并无二致。
樱芒把咬过一口的果子递给滕类,“你尝尝?”
滕类石化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递到面前的果子,丧失了语言能力。
樱芒正奇怪,忽听到远处传来小孩子连连尖叫:“有人偷吃了仙果!有人偷吃了仙果!”
5
这在樱芒的意料之外,却是在情理之中。毕竟她被关进了小黑屋,没吃没喝,唯一能做的,就是忐忑地等待部落宣布对她的处罚的判决。
不过在她单纯的心思里,想的更多的是为什么滕类不来看她?害怕被牵连其中吗?
樱芒不觉得滕类是这种明哲保身的人。
那么应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的罪行真的很严重,但凡跟她扯上关系,都会受到极其严厉的惩罚。
当天前来对她宣布处罚的长老,证实了她的想法。
在黑暗的小屋里,长老以严肃的口吻对她说,滕类承认是她带他去了仙果树下,他曾多次劝阻,她却执意摘掉仙果。对这种亵渎神灵的行为,她将遭受部落最残酷的刑罚。
刑罚将在第二天黄昏时分实施。
6
樱芒在小黑屋内瑟瑟发抖,无助又无用的哭泣,占据了她一生最后的时光。
被数十种刑具刺入体内,却不会立刻致死,她会生不如死地被拖百米路程,直至刑罚台的边缘,坠落其下几十米的土坑之中,长老用祖先留下的咒语将她的尸体封存,将她的灵魂永远锁在地狱,再无来世。
至今,她亲眼见过三个女人遭受此刑罚,只不过她们的罪名皆与贞洁有关。
回想她们行刑时的场景,凄厉惨烈的哀嚎犹然于耳。
为什么她们没想过在行刑前自杀呢?因为所有部落的人从小被教导,自杀是对神不敬的行为吗?他们的生与死只能交由神,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可是刑罚难道不是部落的人决定的吗?他们凭什么代表神决定一个人的死亡?樱芒从不认为长老们的决定代表了神的旨意。
所以自杀,和被长老处死,最大的区别不是对神的敬畏与否,而是她死亡的凄惨程度。
想通这一点,樱芒忽然释然了。
她擦了擦眼泪,尽管恐惧依然侵透四肢百骸,但想到可以没有苦难地走向死亡,她已经千万遍感谢神灵的宽容。
滕类……
这个名字突然跳出,樱芒心中忽而一片荒芜,那是曾经满是绿洲却一夜之间化为残破之地的荒芜感。她没有因他哭泣,她甚至感谢他,因为他的冷漠无情,分散了她对死亡的恐惧。
樱芒走到黑屋角落,那里有一块半个身子高度的石块,她摸了摸石块最锋利的棱角处,决定就用这个位置,结束生命。
7
她的尸体依然被刺入利器,被拖至刑罚台下的土坑,被长老施以永入地狱不得转世的诅咒。
而这全部过程,都被台下的滕类看在眼里。他的眼中没有泪痕,有的只是同她生前最后时刻一样的荒芜。
众人散尽,独滕类走到土坑旁,向里眺望。
樱芒看到了她血肉模糊的尸体……
8
随一声尖叫,樱芒被梦中的场景吓醒。她拭去一头冷汗,环顾惊诧地看向她的人们。
樱芒连忙收拾了书籍,打算回到楼上继续看。
慌乱之中,一本书掉落在地,樱芒捡起它,疑惑地呆滞半晌。她不记得自己拿过这样一本书,封面被宝石蓝覆盖,一个字都没有,背面却有极为繁复奇特的花纹。
她回到藏书室四层的角落,重新打开了这本书。
这本书的纸页散发着微弱的蓝光,如同每一页宝石蓝色纸张散出的光彩。手指轻轻扶在上面,仿佛可以感觉到纸页吸附的力量。
太神奇了……宝石蓝……
梦中的仙果骤然浮现,樱芒手一抖,不受控制地翻阅下去。
这是一本讲述时空穿梭的书,讲得煞有介事,让看的人忍不住相信按照书上所说的做,真的可以穿到自己想抵达的任何时空。
樱芒看得如痴如醉,再翻一页,就能看到具体的穿梭方法。
樱芒不禁自问,如果她可以抵达任何时空,她想去哪里?
无疑是植根于脑海的远古部落,她想去帮助梦中的自己——那个部落少女。她还想问问那个部落少年,为什么狠心地将她抛弃。
樱芒掀起书页右下角,翻到下一页。
穿梭的方法,被一张夹在书中的信纸挡住……
9
樱芒拿起信纸,那镌刻着熟悉的气息的一笔一画,让她的心跳停了两拍。
信上是铿锵有力的笔迹:
如果你也看到这本书,并翻开这一页,我的有缘人,请切莫轻举妄动,恳请你读完我的信,再决定是否继续将这本书看下去。
我的有缘人,当你读到这里,我的魂魄已消散在6000年前。
这本书是跨越时空的介质,不为时间空间所困。所以我想,即使你此时身处的世界我不再存在过,这封信你依然可以看到。
我前世的爱人,如你在古书所看(或许你尚未翻到古书),前世我们相爱,我却背叛了你。我带着记忆转世,而你却因部落残酷的刑罚魂飞魄散,再无来生。
当我在博物馆看到你的白骨,任何人都无法想象我所承受的苦恸。我找尽各种办法,终于发现了这本书,我终于可以弥补千年前犯下的过错。
如果你在博物馆也看到一具部落少年的白骨,如果你为它伤心哭泣,它的创伤会牵动你的心,我的爱,请你立即合上这本书。
你能够幸福地过这一世,是我获得安宁的唯一方式。
你的,滕泪。
最后落款的日期,是她这具身体,醒来的前一天。
10
鲜血从滕类口中喷涌而出,而再剧烈的疼感也无法抑制他满脑子都是转世后的樱芒。
不知道那傻丫头会不会在某一天看到他的信,她那么傻,应该会相信那封看似抒情的信上的鬼话吧。
他在信上说自己背叛了她,他发誓,这是他至今撒过的最大的谎话。他即使背叛天地,背叛神灵,也绝不可能背叛她。
事实是,前世他为了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吃了整个仙果,却陷入了昏迷。醒来后才知道长老以他的名义加罪于樱芒,而樱芒已经在黑屋中自杀身亡。
他在樱芒的尸体被推入土坑后,走到土坑边,将她掩埋,同时掩埋了上一世的他。
所以这一世的他,穿回樱芒吃仙果的前一天,他想两人平安度过一世,却没想到樱芒还是找到了仙果,并摘了下来。不过这样的发展,在他意料之中。
他骗樱芒吃掉整个仙果,樱芒陷入了昏迷。
他将一切刑罚揽到自己身上,但部落长老们认为女人才是一切罪孽的祸根,樱芒仍不能免责。
滕类却说他亵渎了神灵,再残酷的刑罚也是理所应当。把对樱芒的责罚,加于他身上,相信是神灵想看到的结果。
他愿意在被加以各种刑具后,靠赎罪的意志自行走到刑罚台边缘,跳入坑中。
部落长老同意了他的请求。
不过事实证明,滕类过于高估了自己。刑罚台的边缘,走是不可能走到的。
他只能以比蜗牛快不了多少的速度,向边缘蠕动,每挪一寸,都会留下大片血迹。
滕类想象着转世后的樱芒,在6000年后的爱临博物馆中,与他的白骨相遇,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当他终于拖着刺入全身的刑具爬到尽头,眼前出现的,是蓝天白云,和上面隐现的樱芒的笑脸……
11
每一天,爱临博物馆里,都会有一个女孩子在‘部落少年’的骸骨前出神站立良久。
她有时含情脉脉地抚摸说明牌,有时是深情地凝望,没有人能理解她与一堆白骨之间的情感,那是旁人永远无法介入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