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家暴|树洞邮局
又是一晚上的应酬。事业是一座围城,用酒瓶和虚荣堆起的城。
出租车司机把车窗户都打开了。连空调的电都花不起,开什么出租。我心里嘀咕着。
前面再两百米就到家了。我的另一座围城。通常我都是在快到家时下车,慢慢走回去,让风吹掉些酒气,也可以再迟一点到家。
“师傅,靠边停下。” 车停下后,我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钞票递给司机,道:”不用找了。“
刚一下车,车就一溜烟开走了。 现在的人,不知道什么叫礼貌。我对着车的背影发了会呆,往家的方向走。
前面不远有颗百年榕树。几年前,有一段时间,一下班我就跑这榕树下跟大爷们下棋。
走到榕树下。一阵烟味飘来,熏得我想吐。很多人喜欢晚上在树下抽烟。我赶紧走到树背离人行道的一侧,手扶着树,准备大吐一场。可能因为刚刚在酒店已吐过一次的缘故,我只是干呕了几下。我把头靠着树身休息了会,睁开了眼,满眼是泪。我右手在口袋里摸纸巾,想擦下嘴角的口水。可是一张也没找到。树身上有个树洞,我下意识地伸手进去摸,居然真有像纸一样的东西。 掏出来一看,是个信封。鬼使神差地,我把它塞进裤袋。想了想,直接用衬衫的袖子擦了擦嘴和眼睛,然后深吸了口气,继续往家走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家就感觉不到温暖了。晚上下班到家,进了门,和老婆安妮说两句话就要吵起来。周末在家里,我和安妮也都是各玩各的。她在客厅追剧,我在书房玩网络游戏。今天,她更不会给我好脸色。不过谁怕谁,是我出的首付买的房子。
我家在六楼。进了门,灯是暗的。莫非安妮睡了。我打开客厅的灯,一屁股坐沙发上。刚结婚那会,每次我外面喝酒回来,她都会端杯热茶给我。这待遇,什么时候没的?
我干咳了几声,希望引起安妮的注意。一点动静也没有。我站起身,每个房间找了过去,安妮不在。一定又去闺蜜王萍家去了。 用家里的座机打安妮的手机。响了两声,就被挂掉了。 我走去卫生间,用手接凉水洗了把脸,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回到客厅,手机响了,是短信的提示音。我从公文包里拿出手机,一看,是安妮刚发的短信: “我们还是先分开一段吧。我对你很失望。”
我火得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什么!为什么?我每天辛苦工作,打拼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为什么动不动要离家出走?我越想越憋屈。 是的,我昨天打了你一巴掌,推了你几下。至于吗? 对了,我为什么打安妮的? 昨晚酒喝多了。一回来,她就开始数落我:“不会喝酒就别喝啊。你到底是要家还是要酒。” 我当时听了几句就火了:“我喝成这样,还不是为了你。你不安慰我,就知道骂。你现在变成了泼妇,你知道吗?”
后来就你来我往。最后,我气不过,摔了她一巴掌,记得当时没怎么用力啊。
对了。她之后就收拾了点东西,出去了。而我当时心想,又是老套路。过两天道歉一下,她就回来了。于是就去睡了。
是啊,先让她冷静一下。明天就去接她回来吧。一个人也挺好的。
我想起了口袋里的信。拿出来一看,信封上写着:树仙子收。 字体看起来像是个小学生写的。看到收信人是树仙子,我很是惊讶。因为小时候我有个外号就叫“树仙”。我在读小学的时候对树很感兴趣,能叫得出大部分树的名字。另外,我的名字叫苏先强。因此,小伙伴们总爱叫我“树仙”。好奇心驱使我把信打开来看。
亲爱的树仙子,你好:
我叫吴乐晶。我9岁了。我想念我的爸爸妈妈。外婆说他们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赚钱去了。
你能不能让小鸟把我的信捎给他们?
晶晶
爸爸妈妈:
你们去哪了?
我会乖乖的,不再惹你们生气了。你们回来好吗?
想你们的晶晶
在信纸的最下面,还用彩笔画了一幅画。画上有一棵大树和一个背靠着树干睡觉做梦的小女孩。
看完信,我感觉自己眼角居然有泪流出。晶晶的爸爸妈妈不回来,我的老婆不回来,真是同病相怜啊。
我把信放一边,在沙发上发呆发了好一会,给安妮发了个短信:“想你了。回来好吗?” 一会就收到了短信,预料之中的话:”少来这一套。“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醒了过来。一个奇怪的力量推着我坐到书房的书桌前,提笔给吴乐晶小朋友写信。
晶晶小朋友:
我是树仙子,来信收到了。你还是叫我树仙叔叔吧。 我会想办法把你的信转给你的爸爸妈妈。但有可能的话,请告诉我他们的名字啊。树仙叔叔不知道他们在哪, 但他们的离开跟你没有关系的啊,你不要自责。
他们也是很爱你的,看看你的名字就知道了。“乐”是希望你从出生开始就快乐。“晶”就是结晶的意思,他们认为你是他们爱的结晶。所以他们是爱你,希望你每天都快乐。他们离开你,也一定是很难过的。
还有树仙叔叔好喜欢你画的画。叔叔会保护你的!
愿天天快乐!
树仙叔叔
写完,已是七点。我找了个信封封好,迅速洗刷之后,就去送信去了。几分钟到了榕树下,我左手拿手机假装打电话,右手把信放进树洞里。一个重大的任务终于完成。
在去上班的滴滴专车上,我给安妮发了个短信:“我错了。晚上一起吃饭可以不,去帝王海鲜酒楼。” 到了办公室,安妮的短信也到了:“想得美。” 看起来她的态度已雨转多云了。晚上去王萍家说几句好话,应该就没事了。
下午三点,我就提早下班,想去榕树那看有没有小孩来拿信。
刚走到榕树下,就听有人叫:“依苏,依苏。”
我转头一看,是以前的一个同事兼棋友蔡伯。我三年前从国营建筑企业闽建集团辞职,跳槽到民营的信达消防工程公司。蔡伯则是四年前就从闽建退休,退前是个老钳工。
我回道:“嘿,依伯(伯伯的福州方言)。你好。”
“来,来,来,下两盘棋。”
“最近怎么样?我好久没下棋了,棋艺越来越臭啰。” 我走到他面前,他已在榕树旁的一张石桌摆好了象棋棋盘。
”你再臭,难道还有依伯臭。再说了,让依伯赢一两盘,开心开心,不好吗?“
”你够开心的了。我可是天天犯愁。“
我边跟他下棋边讲趴(聊天),边注意有没有人来拿信。
“将军。” 我去,双重炮。我沉思着解局的办法。
“晶晶,不要爬树。”
我赶紧抬头。差点把正事忘了。说话的是个老太太。在树洞那,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正站在树洞下方的一块石头上,把手把树洞里伸。迅速拿出信后,跳下石头,往左右观察了,然后背对着老太太和我们,蹲下来,看样子可能是把信往书包里塞。接着蹦蹦跳跳地追上老太太。
老太太正跟蔡伯说话。 “老蔡,下棋呢?今天没去接孙子?”
“哎呀,糟了!哦,不对,今天我儿媳妇接。老林,差点被你吓出心脏病啰啊。“
“那有闲再聊。我带孙女回家。”
我微笑着跟走到老太身边的晶晶挥了挥手。晶晶害羞地往老人身后躲。
老人尴尬地说:“这孩子怕生。晶晶,叫蔡爷爷和叔叔好。”
晶晶从她奶奶身后露出脸来,用老鼠般微弱的声音按老人的要求向我们问好,脸上有微微的笑容。她脸色红润,眼睛不大,眼瞳很黑,看起来是个很有机灵气的孩子。
“那我们先走了。” 老太太说完急急忙忙拉着孙女走了。
我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发愣。蔡伯拿棋敲桌子:“依苏,你输了。”
“你技术越来越高了,下不过你啰。对了,这个老林和她孙女怎么我都没见过。”
“你这两年是大忙人,早出晚归,哪会见到她们。一年前她们才搬这附近来。她们住在老林的大儿子家。不容易啊。老林一会可能还要去做钟点工。这孩子很可怜。”
“发生什么事了?”
“晶晶是老林的外孙女。这孩子真是可怜呢。听说晶晶爸爸妈妈两年前在外地做生意。因生意不好,她爸爸经常喝醉酒,借酒消愁,酒喝多后回家还打老婆。有一天晚上,晶晶妈妈可能实在受不了,拿水果刀捅了老公的肚子,好象伤得挺重。后来因为抢救及时,她老公活了过来,但她因故意伤害罪被判五年有期徒刑。而她老公出院后就跟她离婚了,之后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估计逃债去了。一个家就这么毁了。老林不想花儿子的钱,自己平时还做钟点工。挺可怜的。来来来,再下一盘。”
这在别人听来是个可怜家庭的故事,而我却觉得是上天借这事来警告我的。晶晶一家人的事很可能就是我将来的家庭的样子。我想像着未来的某一天,也有了像晶晶一样可爱的孩子,而我还是像现在这样每天喝得醉熏熏的,到家就跟安妮吵架。我们的孩子恐惧地缩在客厅角落看着我们。后面的我不敢想象了。我盯着树洞的方向出神。
“想什么,依苏,今天你怎么神不守舍的。” 蔡伯拿颗棋子在我眼前晃。
我缓过神来,说道:“哦,没事,单位有些烦心事啊。”
“别骗我了,是不是又跟小尼姑吵架了。你要多让着她点。她人有点倔,但心很好,很勤快。我跟你岳父母以前住一个院子,是看着小尼姑长大的。她小时候,你岳父老张经常出差。她经常帮她妈妈做家务。你找她是你的福气。”
是啊,当年喜欢上她不就是因为她不仅美丽,而且善良勤劳。现在家里一尘不染不就是因她的勤快吗?她没变,莫非我变了。
"依伯,你觉得我变了吗?“
蔡伯盯着看我看了好一会,笑着说:”看你现在的眼神,还是原来的依苏。这两年有看到你,好像都是匆匆忙忙的,目不斜视。又有点不像我认识的依苏。以前你在工地,好学上进,乐于助人,没有知识分子的臭清高,所以我们几个老师傅一说起你,都竖大拇指呢。“
两年前因我受现在公司总经理信任,被任命为业务经营部经理,从那以后每天就很忙,一心想成多接些业务,能拿高些提成,早点把房贷还清,也不负领导的信任。
“这两年我拼命工作,是想早些还清房贷,让安妮过上好日子。可是她不理解我,动不动就离家出走,实在受不了。” 我一想板着冷面孔的安妮,就有点垂头丧气。
“依伯我不会讲大道理。如果用打战来比喻,家庭是你的大后方,你的根据地。如果根据地乱了,甚至被占领了,你还有心思在前方打战吗?多陪陪安妮,有空回老家看看父母亲,这些都比事业重要。”
“还有,你如果让我知道你会打老婆,我跟你不客气。” 他忽然变得很严肃。
我吓一跳,赶紧说:“不敢不敢,我知道错了,前几天轻轻打了她一下,以后不敢了。”
蔡伯说:“你发誓。”
我有点蒙:“依伯,不用吧。我向来说话算话,你知道的。”
“不行,你发誓。” 他边说边拿棋子敲棋盘。
“好吧。我如果以后打老婆,天打……”
还没说完,一只手从我背后伸手捂住我的嘴。我掉头一看,是安妮。看来她在榕树下偷听了好一会。
蔡伯假装不知道:“嘿,小尼姑,你从天上掉下来的哦!”
我站起来,转身拉住安妮的手低身说:“原谅我,我以后不敢了。”
安妮脸色一变:“再有下一次,我们就法院见了。”
我忙道:“好的,好的,蔡伯做证。”
我说完转头望蔡伯。
他在那边收棋盘上的棋子,边唱歌:
“夫妻双双把家还。”
......
这周星期六的下午,我跟安妮经过榕树,我在树洞里找到了新的一封信。晶晶在信中写道:
树仙叔叔:
收到你的信,我好高兴。是的,他们爱我,离开我也一定非常非常难过。
我的爸爸妈妈的名字是吴力和陈娟。
我画了张画送给你,希望你喜欢。
晶晶
信所附的画上有个快乐的穿红裙小公主。
这幅画,小晶晶一定画了一整个晚上。真想不到,我一点点的付出,却得到了百倍千倍的回报。
“安妮,我们能重归和好,多亏了晶晶呢。”
“是啊,这封回信,我来帮你回吧。”
“不,我们一起写。”
写后记:
我在一个助学慈善组织做义工。信上的画是跟我通信的一个彝族小朋友送给我的。本想让她画个小东西,却送我一张精心制作的画,让我深受感动。有时候,一点点的付出,却得到了百倍千倍的回报。这也是我一直坚持在简书写些东西的动力。
家暴,其实离我们并不遥远。它如星星之火,在还很细微的时候就要灭掉它, 等到燎原就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