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第70章 自古圣贤皆寂寞
【第70章】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唯无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怀玉。
李白说:“自古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将进酒》)。但是,真正的思想家,总是会在历史上留下他的名字、他的思想,并对历史进程发生重要影响。
对于老子这样的站在认知顶点的思想家来说,自己的思想、学说不被采用,实在是很孤独、落寞的事。在第20章,老子就曾落寞地说:“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儡儡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且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在本章,老子再次对他的思想、学说得不到采纳感到了郁闷。他说,我的话很容易理解,做起来也很容易。但是啊,天下人竟不能理解,也没人去实行。我说的话,都是有依据的;我让大家做的事,也是有根据的。但人们的认知水平太低了,还理解不了我,理解不了我说的话。理解我的人太少了,照我的话去做的人更是难得。唉,圣人啊,虽然穿着粗布衣服,吃着粗茶淡饭,过着平淡生活,却总是心怀天下、心忧天下,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真是进也忧,退也忧。落寞的老子,大概最后向周王室提出了辞呈,骑着一头青牛,不知到何处享清闲去了。
在中国产生重大影响的古代圣贤,最著名的有四位:老子、孔子、孟子、庄子。读读他们的著作,我们不难发现,这四位圣贤无一例外都是孤独寂寞的。
孔子说:“莫我知也夫!……知我者其天乎!”(《论语·宪问》)有谁了解我呢?没有啊!了解我的,大概只有上天了!“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论语·子路》)如果有人用我,一年便可以搞出个样子,三年就一定会有成效。对于孔子不能从政当大官,有人甚至说:“子奚不为政?”孔子回答说:“《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论语·为政》)孔先生啊,你这么有学问,为什么不去当官从政呢?孔子五十岁之前,一直没有进入政界,本来就已经很郁闷了,这话有点往孔子伤口上撒盐,孔子只好自嘲地说:“《尚书》上说,‘孝啊,只有孝是最大的道了!把孝的道理推广到兄弟友爱相处,推广到从政上去,社会就会和谐有序了。’我现在宣传推广孝道、德政,这就是从政了。还要怎样才能算是从政呢?”对于自己的思想得不到认同,理想得不到实现,孔子有时也灰心丧气,甚至想从鲁国跑到东部的夷人那里去居住。“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论语·子罕》)他的弟子劝他,东夷那里穷山恶水,很偏僻落后,你去那里干什么?孔子说,君子居住在那里,怎么会觉得偏僻落后呢?他甚至想到海上去,“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论语·公冶长》)。孔子一生不得志,在外流浪了十四年后,困于陈蔡,几失性命,师徒失散,惶惶如丧家之狗,最后终于被迎回鲁国,但仍然不得重用,只好继续教学生、整理古籍, “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论语·子罕》)
继承和发展了孔子思想的孟子,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相传孟子是鲁国贵族孟孙氏的后裔,幼年丧父,家庭贫困,曾受业于子思的门人。子思,是孔子的孙子孔伋的字。孟子学成以后,以士的身份带领他的弟子游说诸侯,企图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到过梁国(魏国)、齐国、宋国、滕国,并一度担任过齐宣王的客卿。由于他的政治主张也与孔子的一样不被重用,所以便回到家乡聚徒讲学,与学生万章等人著书立说,“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史记·孟子荀卿列传》)南怀瑾说:“古今中外,许多被后世认为是多么伟大,能影响干秋万世的人物,在当时,大多数都是那么凄凉寂寞的。就因为他在生前不重视短见的唯利是图,对自己个人,对国家天下事,都是以如此的人品风格来为人处世的。像孟老夫子那样的人,如果当时稍微将就一点,自己降格以求,迁就一点现实,那便不同了。”为什么这么说?在孟子见齐宣王、梁惠王,陈述那些理论思想的时候,是如何地受到冷落,读诗《孟子》原文,便可知道。可是与孟子同时代的驺衍他们,比起孟子所受的待遇,便大大不同了。“驺衍睹有国者益淫侈,不能尚德,……。乃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其说闳大不经,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是以驺衍重于齐。适梁,惠王郊迎,执宾主之礼。适赵,平原君侧行撤席。如燕,昭王拥彗先驱,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筑喝石官,身亲往师之。”(《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与孟子同一时代的驺衍,也同孟子一样去见过齐宣王、梁惠王,甚至还到过燕赵两国,受到燕昭王无比的重视。他当时的声望之高,所受各国诸侯们的欢迎款待,那种威风,那种排场,假如从重视现实虚荣的社会眼光来看,驺衍当时的威风架子实在摆足了。哪里像梁惠王对待孟子那样,毫不客气地称呼一声“老头!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满不在乎的味道。南怀瑾说,我们读了司马迁这几句书,可以看到他用简短的文字,就把战国时期享有盛名的学者之光荣事迹,扎扎实实地记述下来,而且特别只(把驺衍)附带写在孟子和荀子的传记里,这岂不是一种极高明的编导手法?拿当时极受尊敬的驺衍,和备受冷落的孟子作强烈的对比,给大家看。这是历史时代的悲剧?还是人生的悲剧?抑或闹剧?或者是现实荣华和千古盛名的对照呢?
庄子也是孤独的,孤独到一个人没事就坐在大树下梦蝴蝶(《庄子·齐物论》),自说自话,“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适者,犹可致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则劳而不至,惑者胜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不可得也。不亦悲乎!……知其不可得而强之,又一惑也。”(《庄子·天地》)三个人在一起行走,其中一个人迷惑,所要去到的地方还是可以到达的,因为迷惑的人毕竟少;三个人中有两人迷惑,就徒劳而不能到达,因为迷惑的人占优势。如今天下人全都迷惑不醒,我即使清醒地知道自己所追求的目标,又怎么有实现呢?真是可悲啊!知道自己的理想无法实现却还要勉强去追求,这是在所有迷惑人之外又多了一个迷惑人啊!朱熹对庄子的孤独处境看得极为清楚,说:“庄子当时也无人宗之,他只在僻处自说。”(《朱子语类》)“僻处自说”准确地描述了庄子那种孤立无助、备受冷落的处境(张景、张松辉译注《道德经》)。庄子是孤独的,但又是自得其乐的,他着迷于“芴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庄子·天下》)庄子对物质的欲望不高,认为“其嗜欲深,其天机浅”,但对精神自由,其欲望之强烈,过于当时诸子,正是“空者为空累,欲者为欲殆,不若返自在,空应空之空,欲应欲之欲,一得平生快”(明·王逸鹤《庄子意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