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蹑清风,寻吾契
又酷又厉害
愿蹑清风,寻吾契天气预报消息说今天是多云,午后的太阳被密厚的云层缝到里面去了,天光昏暗,都是萧冷的场景。天空正酝酿着一场入秋的雨,街边行道树上的叶片尽力地抓住夏末的最后一抹绿,挥霍最后的韶华。人头攒动,压抑的空气中弥漫着朦胧的味道。下午三点多的公交站牌入目都是人,有刚放假的学生,他们穿干净整洁的校服,肆意享受大把青春;有刚从超市采购回来的家庭主妇,她们大包小袋过柴米油盐;有刚下班的工人,他们满眼倦意满身疲惫为生活奔波忙碌……
人声嘈杂,低闷地压在头顶上方那片空气中。小小站牌摩肩接踵,我靠着站牌,端着手机,面无表情地刷着那块弱光偶尔提示更新的碎片消息。脚步虚无拖拉,寥寥几块硬币摩擦着铁碗碰撞发出与气氛不匹配的清脆,听得出颤抖,听的出年迈。响声逐渐靠近,我抬眼,意料之中,褴褛破旧的乞讨人。应是年过半百,蜷曲黏腻的头发长过耳垂堆在肩头,杂乱的胡须,粗糙发黑的面容,还有蒙着混沌的瞳孔,落满灰尘的黑色长褂,他拄着木棒,他蹒跚,他轻颤。他晃动着那双枯枝,摇着铁碗,他低嗓着:“谢谢…谢谢你们…”
亦是意料之中,没有人愿意抬头看他一眼,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慢步靠近,周边人快步后退。他们闪躲,他们厌恶,他们低怨。他识趣,离开,靠近我,我紧攥着手中唯一那枚一元硬币,这是我最后一个硬币,也是我最后一个可以坐公交的机会了… 我低头,任他在我面前晃动那双枯糙的手,我不敢抬眼看他,我不敢看他渴求的神色,我不敢看他皲裂的皮肤,我不敢听那一声声从喉咙里面压出来的“谢谢”。
渐然,他离去,我掌心被硬币沁出了汗,浅浅得晕出一圈硬币的轮廓。我看他背影,我也只敢看他背影了吧,他颤抖着鞠躬,沉闷着:“谢谢啊,谢谢…” 竟是一名工人,他穿着工作服,工作服蒙着一层尘土,袖口卷起,露出晒的黝黑的下手臂,他灰蓝拼接的工作服后印着四个有弧度的大字“XX泥运”他放下手中拎着的啤酒,翻着内侧口袋,捧着那一张张叠好的小面额纸币,整齐拿出,抽出一张褶皱处开始泛白的五角纸币,他操一口外乡方言:“给你,天凉了。”他笑着眯着眼睛,盯着乞讨人看,满脸憨厚淳朴。
看起来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在异乡打工,过早的被磨难历练,他微笑,鼻翼两旁的皱纹折成沟壑,嵌进肉里面。他眯着眼睛伸出半个身子,望着公车驶来的方向,拎一扎啤酒,或许是要下班后与家人团聚,可能是一天的劳累后给自己奖励。这一扎啤酒,对他来说可能就是忙碌工作后的消遣放松。他的举动被周边人看到,一位穿校服的少年对身边好友匆忙喊叫到:“还站着干嘛!快给钱呀!”“我就一块钱了,我还要坐车啊。”对方尴尬回应。“没事,我有卡!”他扬了扬手中的卡,笑着回答:“我帮你刷!你给吧。”硬币落碗,发出叮当一声,好似在感谢少年的举动。
老人鞠躬,驼着自己的脊背,迈着细碎的步子:“谢谢…谢谢你们。”茫茫人海中,亦有众多的柔软悲悯之心,不论是已过弱冠的可爱外乡人还是即将舞象之年的少年,他们善良,柔软。在世俗浮尘的当下,带着纯净的心,不懈前进。我被感动,翻包找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元,好好摊平小心放入铁碗中,清冷的秋,刺骨的冬,还暖的春,热烈的夏,都愿你安好。
在众人的感叹唏嘘中,公交车姗姗来迟,亮黄色的公车在浅灰的天幕下显得格外明显。它喘息着,哈着粗气,稳稳停下,机器的吱呀一声,开了门。拥挤着,慌张着,人群一点点往车厢内挪动,一团团,一块块,每个人都在为着为数不多的位置争抢。我上了车,车内无虚席,我紧紧握着扶杆维持平衡,透着模糊染灰的车窗向外望,那名工人正焦急得抬眼望着车厢内的情况,车厢内人一点点多了起来,他脚步仓促地上车。
“这个不能带的!”司机朝着车门外皱着眉头叫道,我忍不住好奇心探头看着情况,是司机和工人起了矛盾,他疑惑:“啤酒怎么就不能带了?我没听说不可以带!可以带的啊!”司机被他不理会还反问惹火,他手扶着方向盘,大声吼叫:“就是不能带!你要坐不坐,不坐走快走,我等着开呢,啤酒就是不可以带的,等下爆炸了怎么办!”在众人炽热的目光交织下,他被吼的说不出话来,却无能力反驳,他愤愤地丢出啤酒,那一扎啤酒被甩的老远,“砰”的一声,几听啤酒洋洋洒洒地漏成一摊,失去重心地朝四周流去,中心在泛泛得冒着白色的沫,散发着麦芽气氛的二氧化碳。他红了脸,他上了车,他心中满是怨气,却无处安放。他没有办法,靠近车门站着,脸上挂着愁绪的表情,只好用方言低声嘟囔。他站稳,微微抬起头,看四周人的表情,后又尴尬的把头低下。
“司机师傅!谁说啤酒不可以带上车的?你知道被禁止带入公交车的有易燃、自燃、有毒、带有腐蚀性和杀伤性等危险品,这啤酒怎么说都不能归入以上几类,怎么就不能带上车了呢?”那位学生站出来看着司机说,眼眶溢出了愤懑,眉目间盈着怒色。其他乘客听到后随声附和,“对啊!啤酒怎么不可以带了!啤酒可以上公交的啊!这孩子讲的好……”另一位妇人也随之发话:“人家小伙子看着就是老实人,师傅你让他带吧,这酒,我们怎么看都觉得不会爆炸!再说浪费了多不好,是吧?”“对啊!是的!”司机寡不敌众,哑口无言,最后只得讪讪地妥协:“好好好,那你带上来吧,记得放好了!”工人扬起质朴的笑容,下车挑出还完整的啤酒,甩净啤酒外面的酒渍,用衣服擦干,装好,带上车,向司机说声感谢,找脚边一块空地,小心翼翼地放好。
“谢谢你谢谢你。”上了车,他靠近学生,不断点头向学生道谢,目光中闪动着流萤,“要不是你,这酒怕是要浪费了,你呀,可真是个大好人!好好读书,将来啊,一定有大出息!”学生笑着说:“没事没事,我举手之劳而已,我刚才看到你给乞丐钱啦,我想你那么善良,也一定是个大好人!”他笑着低下头,是感动,也是害羞吧。
他和学生并排站着,他个子不高,他俩站在一起,差不多高,他们拉着吊环,随着车厢一起起伏跌宕,偶尔猝不及防的急刹车,他钉着脚掌,稳住自己,用另一只空闲的手臂稍稍护着学生和他同学,避免他们因为失去平衡而晃倒。各种微小的举动,都是人情温暖,他们在用自己的行动阐述这个世界的美好,展现人心深处最柔软善良的地方。
公车摇摇晃晃得驶过一站又一站,夜色铺陈,远处烟灰色的云层排队往黑色过渡,差点就要滴出水来,空气湿冷,天空掠过寥寥几只飞鸟,后逐渐有绵密的雨丝滑到车窗,留下斑驳好看的印记,城市被涓涤,刷出淡淡的秋的气息。
机械女音麻木地重复当前路段的称呼,“请拉好扶手,站好坐稳,下一站……”他仔细聆听,确认过答案后,按铃,下一站他要下车。公车缓缓停下,他拎着啤酒,下了车。我看着车门被机械地关闭,他站在原地不动,汽车缓缓开动,车身一寸寸离去,后窗外的他,他身影逐渐变小,小到变成黑影,公车左弯,人影消失不见……
在偌大的世间,我们每个人都很渺小。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我们小到是个黑影,我们小到看不见。
但是渺小的我们依旧怀着梦想,渺小的我们依旧充满希望。
窗外有飞鸟浅浅掠过,留下一串鸣叫与秋风的低语咿呀。
陌生人,入秋了,记得保暖。
陌生人,有秋雨,记得带伞。
那是一个铅云密布的午后,硬币摩擦着铁碗,带着拖拉的步伐,发出叮叮当当悦耳的碰撞……
愿蹑清风,寻吾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