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 为师者 （6）

现在的孩子，在学校不敢随便惹事。老师无需手机号，在微信家长群里喊一喊，立马就能联系到人。这样的通知，比打几个电话都管用。在王老师班上，别说学生间的打闹，就是日常违规的小事也是少之又少。前有牛小力做例子，现在全班上课注意力没有不集中，遇到老师没有不招呼的。就是牛小力自己也安分了许多。作业虽说准确率不高，但都完成了。虽说语文小测试还是老样子，但据其他科目老师反映，曾经一等一的差生牛小力，也开始把心思放学习上了。

说来也蹊跷，明明该是“太平盛世”，最近1班的违规记录偏偏多了起来。根据学校要求，小学生上学必须要带学生证、红领巾、小红帽，且不可迟到。每天都有班主任在大门口轮流站岗，对违规学生进行询问，并记录下名字、班级。因为违规记录与期末班级评奖评优挂钩，班主任们对此无不操心。这几天，挂到1班名下的违规不少，“犯罪”形式多种多样，可学生名字却对不上。一开始次数不多，王老师没注意。直到一周出现高达10次违规，她才警觉起来。这事儿八成是别班学生赖在自家头上的。这些记录无从查起，又无人出来认领，到头来，违规还是落在了1班头上。教导主任说：“王老师啊，别班学生诬陷的话，没依据可能不能乱讲。全校就你们班有这情况。总不会大家说好了，一违规都赖你们1班吧？”

王老师刚要反驳，被教导主任止住。

“王老师啊，严格教育学生是好事。会不会是学生怕受罚，才胡乱编造自己的名字呢？搞好师生关系，才有利于工作的进行和学生的成长呀。”

王老师知道，教导主任这话意有所指。同事们对王老师的教育理念颇有微词。当初王老师定下规矩，1班的学生，上学迟到几分钟，就去操场跑几圈。一开始学生以为老师在说笑，不想王老师真站在操场上监督，看着学生跑完，才准他们回去上课。从此以后，班上再无人迟到。忘带红领巾学生证的，语文课去教室后面罚站一节课。就惩罚学生这件事，王老师可以说是“件件有着落”。现在班级铁一样纪律和班主任的威严，是自己亲力亲为，一点点塑造起来的，说自己学生突然都不听话了，王老师不服。违规数和期末优秀班级评测有挂钩，要她说，别班无赖的可能性还更大一些。

尽管教导主任把责任一并推给了她，但她定要追究到底。观察一两周之后，她发现了规律：只要她在值班，当天1班就不会有违规记录；她一不在，死灰便会复燃。可见学生盘算好了她的站岗时间，有预谋有组织。要说谁能做出这事儿，那必定是胆子大脸皮厚的差生。自己班上的牛小力最近表现较好，基本无纰漏，看上去与此事并无瓜葛；别班的差生她心里也有数，但无凭无据，不好插手去询问，免得老师们心生不快。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上再出新政策。只要能抓到一个，就可杀鸡儆猴。

王老师和各个站岗的班主任通了气，只要学生在违规记录上写了1班，就让人在旁边站着，等着她来认领。而她，每日都早起去学校，在大门不远处的石柱后盯着，一有情况，便立马上前去。

小学生哪有和班主任较劲的本事。从周一到周三，天天有人漏陷。果然是别班的学生在捣鬼。其中有2班的，5班的6班的，都是她教语文的班。她仔细回忆，发现这几个全是受过她严惩的熊孩子，抄作业发现被罚抄写的，上课开小差被当众批评的，上课滋事欺负同学被罚站的。学生们一个一个地被她亲自送回各自的班主任手上。不把这些熊孩子“法办”一场，同事不好对王老师交代。周三之后，一切像说好了似的，突然戛然而止，1班再也没有被诬赖的违规记录。

一些老师认为此事是王老师沟通不善才引得学生报复。“你别看他们年纪小，小孩子也有自尊心。严格是一种方法，但偶尔也要和他们建立沟通的桥梁，不能什么事都用惩戒和报复来解决。”王老师嘴上不说，心里嘀咕：“成年人之间才需要沟通。孩子连概念都没有，再沟通都是白瞎，不如用雷霆手段，先规范行为。且不说别的，1班的从不诬赖别班，你们怎么就沟通出这么些个学生了呢？”的确，有班级平均分和零违规记录做摆在那。其他老师的不同声音越来越少。有些还把王老师的理念搬到了自己的课堂上。

诬赖事件过去后，王老师对自己的教育管理愈发自信。俗话说的没错，小孩子好比地上的球，踢一下他才滚一下。你踢得越恨，他滚得越远。差生永远是她重点“踢”的对象。

周五，她在2班连着有两节课。第一节一下课，2班的学生都想出去啥晒晒久违的太阳，但她下了死令：“全都在教室背词语，下节课听写！”与此同时，她又去隔壁1班通知：“昨天听写没有合格的6个同学，现在马上来2班听写。”

几个同学锤头丧气的排着队拿粉笔，挨个站在教室前头的黑板前接受2班全体学生的注目礼，再像劳改犯似的背过身去，面朝黑板。小小胆子小，窝在最后头。

说到词语听写，小小心里又困惑又委屈。妈妈听写的时候明明全会，为什么一到王老师那，词语都跟翻脸了似的一哄而散，脑子里一个都抓不到了呢？王老师真是太凶了，凶得把词语都吓跑了。现在这么多人看着自己，他们以后会不会拿这件事当笑料呢？

其他学生都已在黑板前站好，只有小小缩在门口。王老师立马发现了这条漏网之鱼。

“现在知道丢脸了，学的时候魂都哪去？”

微皱鼻头，上下两瓣唇挤在一块，撇成一条线，嘴角的肌肉都挤出脸颊的酒窝了。王老师这样的表情太过熟悉，它常在半夜化成小小的梦魇。梦里，王老师的嘴巴是很大很大的怪兽，就撇成现在这个模样，在小小后面追着跑。小小再怎么用力迈腿，都甩不掉它。最后，它张开血盆大口，把小小整个掉了进去。现在，这怪兽就在眼前。小小只想跑，却又迈不开腿。

“进来！”见小小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王老师不屑地哼了一声。把粉笔递给小小后，示意她背对台下站好。

“如果你们下节课听写没几个，就要像他们一样，到1班黑板上重新听写。不想被大家看着，不想难为情，就好好背词语！”

今天天气格外晴朗，可小小心里满是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