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旁的铁匠铺
不是每个村庄都有小学,也不是每个村庄都有铁匠铺。这主要取决于村庄的规模和人口。李河村庄有小学,也有铁匠铺。
铁匠铺在小学南侧约60米处,和小学间隔着一小块水田(凤达家的),水田靠马路一侧是高高的田埂(方言叫koan)。小学和铁匠铺的门前是乡里到县城唯一的一条乡道。
我读小学时,铁匠铺的生意特别好,一年365天,几乎天天开门。方圆好几公里,犁、耙、锄头、铲、洋镐、芴管头、镰刀、柴刀、菜刀、剪刀、桶钩、门鼻、铆钉等铁类物件,基本都出自这里。土地上的人们离不开铁匠铺,铁匠铺也离不开土地上的人们。
小学旁的铁匠铺铁匠铺是节叔开的。节叔人厚道、话不多,一旦和人说话总是笑着,声音不洪亮也不低沉。打铁是个力气活,身为铁匠,节叔身材并不粗壮,而是偏清瘦,很好奇当年清瘦的他天天抡大铁锤是怎么抡得动的。打铁还是个细致活,光有把子力气没有智慧是不行的。过去在乡村有铁匠、木匠、砌匠(泥瓦匠)、石匠、漆匠、篾匠、画匠等,人们都称之为手艺人。手艺人在乡村是受人尊敬的,但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匠”却并不容易。
“匠”从“徒”开始。常言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师傅挑选徒弟在那个年代是慎之又慎,通常都是尽可能自家子孙传承,最多也只传亲戚或关系最近的族人。不管徒弟和师傅是什么亲戚,徒弟就是徒弟。徒弟至少要学徒三年才能出师,但并不是所有徒弟学三年都一定能出师。想出师要天赋、要努力、要肯学,还要有耐力和悟性。
小学旁的铁匠铺三年里,徒弟是一分钱薪水都没有的,一年三节还要给师傅送礼,平时吃住都在师傅家由师傅免费提供,每天要早起晚睡,扫地、挑水、忙农活、收拾屋子、打杂、帮师娘看孩子等等什么事都得干,不光干,还要眼里有活,还要主动干抢着干并且要干好,不然师傅是不会真正教你的。
学成出师后,师傅会送一套吃饭的工具给徒弟并帮助徒弟单立门户,单立门户后,师傅铺子忙不过来,徒弟还必须义务过来帮忙。那时学徒的年龄通常只有十多岁,“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傅不只教技艺,还要教规矩教做人教处事。徒弟的好坏就是师傅的脸面,所以师傅不轻易收徒,收了也不轻易就真心教,师傅要在漫长的日子里去了解、分析、判断后才会真正用心教。古老传统的技艺传承方式,成“匠”之路,现在想来是极科学的,不是吗?只是可惜,今天的时代,物质生活在飞跃式发展,人心越来越浮躁、贪婪,不良的社会的风气消磨了人们的意志、导致有“匠”心的人越来越少,真正的“匠”越来越稀缺了!
小学旁的铁匠铺节叔也有个徒弟,是光荣婶的亲弟弟,不确定名字是不是叫“烈”,也记不清最后有没有学成正果。只记得他总得干活。
铁匠铺从来不会冷清。有风箱鼓动的声音、叮当叮当大锤小锤交替的砸铁声、噗呲的过水声、等待农具的村人闲聊声、马路上过路人的声音、小学校里还常常传来阵阵朗朗的读书声。
我们小孩常常光顾铁匠铺,原因倒不是我们需要打什么铁的器具,而是因为钱。那个时代,小孩几乎是没有零花钱的,也没有什么地方让你勤工俭学。砍(方言zhuǒ)窑柴卖,我们还太小。我们凭劳动赚钱的途径除了清明去茶场釆茶,好像就只有光顾铁匠铺了。到铁匠铺赚钱并不是给铁匠铺打工,而是把捡来的废铁卖给铁匠铺。我们寻找废铁的几个场所,一是铁路工区(有两个,一个在村庄边上后来撤了,一个快到镇上),一是村前的铁路,一是飞机场(空后)。
小学旁的铁匠铺那时铁具珍贵,本就不多,犁、耙常常都是几家人共用一套,废铁就更少了。但我们总隔三差五的就能弄到点铁卖,想想都要给曾经的我们点个赞。那时,要数在铁路上捡到的铁最多,铁路边上常有废弃的生满绣的铁钉铁锤(都是把铁轨固定在枕木上用的,铁锤顶端是圆的蘑菇状)。一个铁钉或铁锤好像能卖三分钱,运气好还能捡到铁板(垫在枕木和铁轨间的,长方形,约1厘米厚,上有多孔),不过我们那时几乎没卖过铁板,一是铁板很沉,二是父母说把铁板捡来卖是犯法的。“有钱能使鬼推磨”,铁板印象中有人偷偷的卖过,学校打上课铃的那块铁板都有人打过主意(铁板也是来自铁路,敲响铁板的铁钉同样来自铁路),家里正常使用的铁具(看上去有些破旧,锈迹斑斑)也有人卖过。人在那种最艰难的情况下,是否还能守住底线,常常来自父母的引导和教育,也常常影响了他将来的一生。
我们常以锈迹斑斑(土黄色偏红褐色)为标准来判断是否为废铁,锈太深快烂的铁匠铺不收。有时我们在铁路上会走很远很远,边走边仔细寻找,时间长了眼都看晕了,不只一次激动的俯身于铁路路基的砟子(方言zázī)间,伸手捡起才发现哪是什么生锈的铁钉,只是一块被铁锈染黄了的石头砟子。那时,我们常常这么敬业、努力,辛苦,也常常收获到快乐。
小学旁的铁匠铺节叔家离我家不远,我们俩家关系很好。父亲很少夸赞人,但常听他夸赞节叔。节叔的妻子光荣婶,是我大姑爹村庄张海泉的人,光荣婶和我母亲关系也很好。
节叔虽有铁匠的手艺,铁匠铺的生意也颇兴隆,但日子过的并不豪气。一是因为和我家一样孩子多,二是他的铁匠铺虽是独家的,但他从不坑人和贪婪,只賺取微薄的利润。我到今天还记得他们家住的土房子很破(就在铁匠铺旁),节叔的老母亲(记不清是不是叫“王婆”,那时节叔的父亲是否也还在世我忘了。记得有个姑姑好像叫“荷姑”,会做裁缝)总是站在土房屋檐下,阳光里土房的砖墙泛着土黄色的暗光。
父亲母亲常帮助节叔家,节叔光荣婶也常常帮助我们家。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在回家的路上。听说父亲最后的时光,节叔和他的儿子都在陪着父亲,我常记在心里。
前几年夏天回村庄,在节叔家坐着和节叔聊天,才知道铁匠铺已关了好几年了。节叔的儿子也已经长成大人,记忆里他的孩子还一直是很小很小时候的模样。不禁感叹光阴的流逝。
村庄人口的流失,土地的荒芜,铁匠铺的消失是必然的。铁匠铺是属于土地上的人们的,人们连土地都不要了,要铁匠铺又有什么用呢?
小学旁的铁匠铺据统计,今天的中国,每年至少有600个村庄消失,而且这数字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李河虽大,大不过时代的洪流。好在李河村庄还有很多的后人,有极佳的地理位置(距庐山、高铁站、机场、九江港、鄱阳湖都近在咫尺),有极好的生态环境(没有工业没有污染,山多水广),有李氏同一宗族在此繁衍生息近700年的历史,这些都是可供我们挖掘的瑰宝。只要我们努力,村庄依然有机会继续在这块土地上传承、繁衍。我们都尽自己一份力,相信一定会找到一条让村庄可持续发展的路径。
2019.6.29 凌晨
写于 哈尔滨·群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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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旁的铁匠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