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之草

1  在只有17户人家的小村子里，出门便可见到茎秆粗壮、参差不齐却又叫不上名字的漫天蒿草。

每户人家只需站在窗前便可窥见空旷炎凉的土地，随着季节的轮转，蒿草在经历茂盛的翠绿后走向荒凉寥落。

当你经过它身边，总有那么几株撼动你的心田。它们虽零落却又有几分倔强，在春寒料峭中迎风舒展。去掉几分寒凉便剩下傲然的无所畏惧。没有绿意渲染的飒爽却又有几分清冷中不可遇见的傲骨。

老家有一位70多岁的大爷，每年都会在蒿草地上走几遭。以叶脉的形状粗略估摸着有毒无毒。以高矮软硬来决定是否给牲口配料。

凭着农家人的习性每一种可入药的都另行处理。还可以作为冬天取暖的干柴。蒿草是农人们不可或缺的生活资源。

邻居大爷多年前便患了肺病，久咳不愈，便从杂乱无章的蒿草里寻来艾蒿煎水服用。据说艾蒿不仅能镇定止咳，还能活血安眠，增强抵抗力等功效。

一年夏天回老家，正巧碰见邻居大爷推着一独轮车的蒿草，佝偻着背，身上的白褂子浸着大片汗渍。气喘吁吁地与我攀谈这些蒿草。

他说他喜欢它们的惹人的绿，看它们从小苗长到一人高，再到干枯。就像人生浓缩的身影。

独轮车在他偶见老年斑的两臂间颠簸摇晃，他非要走几步给我看看，害怕别人说他已经老了，厚重的喘息已经说明了一切。满是胡茬的笑脸向我展示他的强壮。

虽有些自欺欺人，我还是欢喜地回着笑，此时有种强烈刺鼻的伤痛直窜到脑门，生活教会我们只需微笑前行就好，不需要理由。

村里人都喜欢傍晚闲聊，庭院打扫干净，老幼妇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这时蚊子盛行，盲目乱撞，“嗡嗡”声汇成一条细小的河流，不绝于耳。

这时大爷便把准备好的艾蒿拿出来，像女孩子的辫子一样又粗又长。挂在院墙的帐子上，点着火冒出一股股青烟。蚊子会猝不及防的四处逃窜，小孩们像过年一样喜庆，整个村子如同和谐的大家庭。

去年冬天我回老家，在风雪里看到残存蒿草的萧瑟和颓败。有的跌倒折断，有的瘦骨嶙峋，有的傲然挺立，有的孱弱零星的相依。看到他们，我突然想到了邻居大爷。

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两眼浑浊，目光呆滞。走一小步就得停下喘几大口气，冬天一到便不敢到屋外走动。

他双手抄在袖口里，倚墙斜坐。他的表情由于对这寒冬能否挺住充满不确定而显得茫然。我想在他脸上寻得一丝喜悦，却只看到了暗淡。

浓而密的胡须黏在一起，裹住干裂的嘴唇。他抽出手瑟瑟地拾起土炕上的旱烟，一抿一抿放在唇边，环顾四周，在惊慌中小心翼翼地抖动着，又放在手上抿了抿，宝贝一样粘在嘴上。

他知道他的病不能吸烟，却又不听家人劝告，像蒿草一样率性而活。

他的愿望很简单，能再多活上两年就够了。

就在奔向这简单愿望的路上，蒿草依旧满天生长，大爷却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顶着重感冒料理牲口，一头扎进满是马草的棚子，没再出来。

找遍整个村庄不见人，最后在自家马鹏里，人们发现时，嘴里蓄满了马草，身体僵硬，已经死去多时。

今年的冬天又是一片寒冷呼啸，远处零落的蒿草依然倔强挺立，春江水暖之时，还会有人欣赏它们的盎然与憔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