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青春］无翼鸟（4）一方净土，一片星空
仲夏的夜，极其的静与极其的躁糅合，室内，一张张疲惫的脸紧盯着眼前的试题，不厌其烦的验算了一遍又一遍，就连平时活跃气氛的顽皮生，也垂下脑袋，瞌睡不止，笔尖与纸页摩擦，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室外，垂暮的老狗拖着慵倦的身体，吐着满是白苔的舌头，摇晃着穿过教学区，来到喷泉处取凉，知了一声赛一声的攀比着嗓音，仿佛为着春生夏死的命运而怒诉，乘凉的人群不时的爆出一阵嬉笑，车辆拉出绵长刺耳的鸣笛，匆匆的归客来不及看一眼城市的景色，被推搡着进了地铁。
耿初阳在静与躁的节点，透过玻璃的反影，仔细端详着被球亲吻过的鼻子，确定没歪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天空深邃广远，弦月皎洁明亮，今日黑夜格外的明晰，星光点点布满了夜空，耿初阳儿时的回忆被勾起。
耿初阳的父母在他六岁的时候，去了澳大利亚搞外贸交流，就把他从幼儿园提出来，扔给了在乡下的爷爷看管。
耿初阳的爷爷是大学教授，为教育事业忙活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等到退休，本打算和老伴儿环游世界，做一对逍遥伴侣，但天不遂人愿，出发前夕，耿初阳的奶奶心脏病发，离开了人世，耿初阳的爷爷守在老伴灵前，三天三夜没说话，耿初阳的爸爸耿旭东非常担忧，跟耿老爷子说道：“爸，妈没了，你还有我，我陪你去环游世界。”
耿旭东不是为了安慰耿老爷子才说的，他真的打算卖掉公司，陪老爷子散心游玩。
耿老爷子抬头打量着耿旭东，突然他觉得时间好像被注入了加速剂，在他恍惚间，儿子长成了大人，肩膀变得宽大到可以挑起大梁，自己则走到了时间的尾端，脸上爬满皱纹，青丝变成了白发，热血少年变成了迟暮老人。
“我们两个大老爷们一起有什么意思？不去。”耿老爷子拒绝了耿旭东，现在正是他创业的高峰期，耿老爷子不想耽误儿子。
耿旭东也执拗，一通电话打到公司，说要转让股份，不做老总了。公司炸了锅，几个年轻董事纷纷来找耿旭东了解情况，全被耿旭东赶了出去，嚷道：“我要陪我爸环游世界，没事别喊我。”
“你个臭小子！别赖我身上。”耿老爷子出面给几个董事吃了安定剂，“你们先回去，耿旭东不会走的，放一百个心。”
董事们满带感激的跟老爷子握了握手，意思就是：全靠你了。
耿老爷子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说不去就不去，耿老爷子在一天之内，收拾了行李，带着老伴的骨灰，瞒着耿旭东离开了城市，在乡下小镇找了一所老房子安定下来。
当耿旭东第二日醒来，喊耿老爷子吃饭时，人呢？？
满世界的找了一圈，最后在桌子上发现了一封信，写着：我带着你妈出去散散心，别来找我。
耿旭阳飘浮的心这才安定下，带着团队，披荆斩棘，一路所向披靡，将公司发展成全国100强企业。还遇到真爱，耿初阳的妈妈于小倩，生下了耿初阳。
耿老爷子消失多年后，以英朗的身姿，焕发的荣光出现在耿旭东面前，嬉笑着要抱孙子。
耿旭东哭的跟个孩子似的，抱住耿老爷子，耿老爷子毫不走心的安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快去抱孩子给我看看。”
于小倩将耿初阳抱给耿老爷子，耿老爷子欢喜的抱着亲个不停，在耿家住了几天，耿老爷子嚷着住不惯，便回了乡下。
城市乡下一来二往之间，感情渐渐的熟络，耿旭东经常带着妻儿到乡下居住一段时间。
耿初阳在乡下住的那一年，摸虾抓鱼，爬树摘果，养鸭喂鸡，甩泥巴，捉昆虫……各种与大自然新密接触，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夏夜在地上铺一个凉席，和爷爷平躺着看星星，耿老爷子在大学教的是天体物理学，对星星颇有研究，每次都跟耿初阳滔滔不绝的介绍某某个星星，耿初阳在爷爷怀里打着哈切，极其无聊，但处于对耿老爷子的尊重，他还是认真的听完，当时学到了不少天体知识，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进入了学校生活，从幼儿园再到现在，被物质世界所同化，已经好久没仰起头看看星空，当时命名的一颗星星，现在却怎么找都找不到了。
“陆展翼，你看，有流星。”耿初阳脱口而出，他真的很想要跟另一个人，分享这份宁静。
从他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陆展翼对这种感觉非常陌生，轻微的转了一下身子，用余光来确定是否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他很怕尴尬。
“你再不看，流星就要飞走了。”耿初阳右手撑着脑袋，身体前倾，趴在桌子上，左手拽了拽陆展翼的衣角。
陆展翼转过身来，没有看到流星，只感受到耿初阳呼出的热气，打在了自己的脸上，湿湿软软。
“我没看到，流星应该是飞走了。”陆展翼连流星的尾巴都没看到。
“不过，今夜的星空好美。”陆展翼小时候在村里也经常看星星，因为知道这种美丽现象的存在，所以才会格外留意。
耿初阳盯着外面的天空，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件事。
“陆展翼，你知道吗？有一片星空，不用抬头就可以看见。”耿初阳故作神秘的说道。
“是吗，有夜空中的星星美丽吗？”陆展翼自始至终都没敢看耿初阳的眼睛，一直侧着身子跟他说话。
“有没有，你自己看吧。”陆展翼掏出手机，找到自拍功能，拿到陆展翼面前，陆展翼的脸出现在镜头里。
“啪咔”趁陆展翼懵圈之余，耿初阳按下快门键，一脸惊讶的陆展翼定格成画面。
耿初阳很是满意的看了看照片，将手机拿到陆展翼面前，指着照片中陆展翼的眼睛，说道：“你看，这里面是不是有星星。”
陆展翼瞳孔的颜色极淡，浅棕色中泛着微蓝的光，冰片似的不名点点物大小不一的分布，就像是天空中远近不同的星体。
陆展翼看着照片中的自己，再经耿初阳一描述，隔着镜片的眼睛里，好像真的有星星一样。
“你删了吧，这个照片不好看。”陆展翼用手挡着手机屏幕，他不习惯看照片中的自己。
“好看，怎么就不好看了。”耿初阳收回手机，继续说道：“有了这张照片，我就可以随时随地看星星，晚上看，白天看，室内看，室外看，吃饭看，睡前看。”
“陆展翼，如果我不删，你不会告我侵犯你肖像权吧。”陆展翼委屈巴巴的问道。
“不会……”陆展翼被耿初阳的话逗的发笑，无奈的同意了。
耿初阳顺手将这张照片设成了手机壁纸。
关于星空，耿初阳与陆展翼有了共同的话题，陆展翼迷恋物理，每个周六都会到同城的大学实验室内听课，这是政府与大学联合创办的，针对培养农民工子女的兴趣而开设的项目，有物理实验，化学反应，科学知识，生物标本和天文地理等课程，通过政府的帮扶，陆展翼有幸接触了物理，而且沉迷于抽象的概念与浩瀚的宇宙。
耿初阳对物理提不起兴趣，因为靠着爷爷强大的基因，他的物理成绩才没拖后腿，要不他早就被繁琐的公式整崩溃了。不过，谈到天体，他就有很多话说了，这还多亏了当年他在爷爷滔滔不绝的话语中，坚持听下来。
陆展翼很喜欢倾听，看耿初阳嘴巴张张合合，娓娓而谈的样子，他很享受，从他口中听到了很多从未接触过的东西，两个人聊了很久，欢笑，疑惑，辩论……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眼睛……”聊了一个多小时，借着耿初阳聊性正嗨的那股劲，陆展翼小心翼翼的问出心中的疑惑。
耿初阳的屁股离开座位，双手压在桌子上，慢慢的凑近陆展翼。
一股清新淡雅的薄荷味萦绕在陆展翼鼻翼，陆展翼屏住呼吸，微微低下了头，手中冷汗外冒，双手将衣角拧巴成团。
相距十厘米处，耿初阳身子停下移动，说道：“你看我的眼睛。”
陆展翼抬头，与耿初阳对视，看到了他深棕色的瞳孔和只有近距离看才能看到的点点物。
“我爷爷从小就跟我说，我的眼睛里有沙砾，我想找到和我一样的存在，所以就特别喜欢关注别人的眼睛。”耿初阳看了看陆展翼，继续说道，“当看到你时，我发现了你眼睛里的星星。”
一方净土，一片星空，从地平线到云层的距离，在两个少年的呼吸间，压缩成了十厘米。
“我要做题了。”陆展翼转过头，耳根潮红了一片，鼻间淡淡的薄荷味久久不能消散。
耿初阳坐回到座位上，再看到试题上的数学符号时，觉得格外亲切友好，心情一顿通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