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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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了船,我仿佛已经忘记了我的身份和我的年龄,以及在陆上的种种回忆。我生性胆怯的魂儿,也突然被巨大地改变荡涤了一番。起先我总是萎靡不振,这是十月的一天,老船工告诉我马上要降温了,那几日我的生命就在等待降温的时刻。等待着等待着,也经历了几场雨,可温度还如朝夕那样一般,我没有办法勘测气温,但船上那稀疏且淡化生活从不带任何改变的情理,是的,在海上,除了浪地翻涌和船上机械装置地响动,人是没有办法感知任何改变的。
十月末,我从初登上船的不适感中脱离出来后,当然我仍会被巨浪拍打船头的声音所惊,迎风破浪的船头和舍身成仁的浪,好像是冤家对头一样。当我这样想的时候,脑海中也顺带传来往昔于陆上生活过的时光。
我生在一个海边的村庄,所以我并不向往海,也不期待海能给我什么,我的父母也并不是渔民——大抵是我的某位亲戚落海失踪的缘故。我的父母对海有莫名的恐惧,那时我便遭受了同村孩子的白眼。我从一开始便知道,父母从不向我灌输海是危险的这一信号,却甘愿在海边的村庄中过着被人蔑视的生活,不是因为我们家的活计离不开这儿。他们怕呀,为人父母怕着大海,但是他们把踏入大海这个了却恐惧的心愿交给了我,也便是十月初,父亲对我说了那句话,虽然在海上瞬间冲淡了记忆,但是那时的感受还尚存在心里。我像个孩子一样,即便我现在是十四岁的年纪,我身边的人,他们或多或少七岁便跟着父母出海,他们有的企图征服海,有的企图在海中捞上美人鱼。
我从不期待海能给我什么,海边的孩子,可能惟有我对海无感。潮湿的海风和干燥的陆风交融时节,一股令人躁郁的气氛。白天清早,敲锣打鼓声中出海的时候到了,整村的每家每户便会安排人去,父母则一个劲睡下去,睡得死沉。我偶尔会去海边观候着,暗淡的世景中,船上打着黄的白的许许多多的灯光,远眺那光,在我的瞳眸里呈十字的光弧。看着船驶向大海的朦胧雾中,我曾惊讶地感到那巨大的船是反向海的浪一般有迫势,可过了许多年,我才发觉自己无感了。为什么无感,我总也想不起来究竟,只是现在再看出海的场景,则和我每天上学去无两样的平静。
学校的课分为上午四节下午三节,因为村里有出海的孩子,往往上午四节是看不到多少男生的,全是女生。不过我能庆幸一下,和我同班的还有一位男生不用出海,我们便是朋友,女孩也并不反感不出海的男生,这也使我安心。即便遭受了村里人的嘲讽,我也从不诡测这群和我一样十四岁少年少女的心理。当然,还是因为我是男生的关系,男孩们单纯觉得我是个怯懦的人,事实上我确实是,不过他们觉得怯懦只是不出海这一项,我觉得我怯懦只是无法和他们争辩是非罢了。我总想着争辩,在教室的壁挂上写着“和为贵”,在我的心里泛起无边的波澜,和涌上心头来的罪恶,我想着自己是“没办法的”,确实是没办法,父母没有船,也不允许我当船工,十四岁的我有什么资格去改变这个事实呢?这群和我一样的男孩们,他们和我换一下家庭,便能轻易感受到这股巨大的无力,可是没办法让他们和我对换家庭这样一个固定的事物。我所以感到自己无辜。
当然,我被嘲讽的另一个原因便来自于我这位和我一样,不需要出海的朋友,他管我叫哥。起先我其实并不在意,十四岁懵懂的年纪,我确实不知道哥这个词会带来多么大的效应,可为时已晚。男孩们之间巨大的默契就是调侃同辈人的短处,这种似于友谊的交情,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揭他人之短的本性,那种喜欢玩弄他人的秉性,一群无法无天之徒。当一家人不出海便被全村人蔑视,当一个孩子在学校里因为一个把柄便被人玩弄,当一群人觉得不尊重他人是无关紧要之事,有什么可行的办法呢?所以有一次我冲着那位朋友发泄心中的怒火,哦,那一刻我感到了自卑,因为那不是在争辩是非,或许只是我成为了那些欺辱我的人的同类,只是对于他们来说我是异类罢了。有时候我强作解人,因为“和为贵”正干干净净的挂在墙上,当然对朋友发怒的那次是十足低劣的作态。
有一天我收获了一位女同学的青睐,在我心里,女孩比男孩更难交往,也因为这位女孩,我才朦胧地感到居于此村的幸福,不至于我马上插翅逃离这穷乡僻壤。我还是会做梦的,当然我从不做那些出海的梦,即便每晚听着海上传来的声音入睡。出海的锣鼓声占据了我十四年人生,可能我记性太差了,我其实真的不怎么记得其他有意义的事。所以当我和那位女孩交谈,并从中感到生命尚存的那丝丝幸福时,我才能勉强弥补了我的什么。
“哎,那锣鼓,响得我头疼。”女孩对我说道。
她并不需要每天紧锣密鼓地出海谋取家中生计,当然她也有别的活。她之所以对我产生兴趣,是某一天突然想起问我这样的男生“每天需要做什么”。
我本想“该上学就上学”罢了,可是如此想来,我却觉得无地自容。因此我说我就那个敲锣鼓的人。
“是吗?”女孩歪着头托着腮看我,她的瞳眸里藏着一洼清澈的水潭。
“是真的,敲锣鼓是很重要的事,但是你可不要告诉他人,因为他们恨死敲锣鼓的咯!”
“那可真是,比如我,讨厌死了,但是一想到是你敲地也恨不起来了。”她嬉笑着说,那种纯真年华地笑声和我这般虚度年华地叹息成了对比,斯后过去许久,我才明白,这就是说明我们之间垒着的雉堞。
少女是村中一户比较富裕家庭的孩子,家中还有俩个兄长来着。她和我交流的时候,总是说起一些令我感到奇妙的东西,令我神往。当然她从不是炫耀,对我来说,她所言地只是她认为窸窣平常的,我所认为自己应该理解才多,其实也或多或少盖住了女孩的阴暗面,不过我从不诡测他人,特别是女孩,我真心觉得自己就该是个女孩……更何况“和为贵”还挂在墙上。
好景不长,我跟女孩过密的交往便被男孩们当做把柄抓住了,像雏鸟的爪上绑着绳子一样。女孩自然无所谓,她回到了女孩们的集体,女孩们也从不诡测对方(兴许是互相猜度着,只是勉强维持表面罢了,当然这谁知道呢),而我则被男孩们当做一个崭新的足球,这是很平常,但是又绝对不合理的,而于那帮欺辱我的人而言又极其合理,学过的品德都吃进肚子里了吧!我不禁感慨。此后我很少和那位女孩交流,我回到了以前,和那个不出海的男孩交往的时节,不过我们没有了任何共同话题,可能一开始也没有,只是随声附和罢了。
有一次学校放假,我骑着自行车在村中的西边区域,那边理所当然是富人的居住带,没有海浪的惊扰,锣鼓声的喧嚣传到这儿也起不了多大纷扰。
我见到了那位女孩,这是偶然的。她穿着白色的裙子,目露着晶莹剔透般的潭水,好像满溢出来一样。她最先发现了我,向我走来,如伶俐的雀儿,呼喊起我的名字,如吹动榕树的风一样的节奏。那一刻我突然感到虚幻,可能因为太阳已经开始沉落,女孩突然冷不丁地抱住我,那一刻她露出茶红的双眸。我大脑思考停滞,惶惑不安地看着她,我不禁觉得“我成为了她,她传染了我什么”这一朦胧且无所谓的信念。翻江倒海,世风日下,恍如隔世,我在脑中不断传唤该类词汇,直到我的双手搂住她的纤腰时,我的脸刹那间红了,滚烫般贴在脸上的皮肤。那种不属于我的幸福突然感化了我,好像一个好久没有吃饭的人,突然狼吞虎咽起来。
“哎呀,羞死我了,我以为你会更努力抱紧我的,这样我就不羞了。”
“是这样,可是我第一次被抱,而且毫无征兆,我是被吓到了。”
她摸了摸我泛红的耳根,不禁嬉笑起来,声音如报春鸟那般,她的发丝轻轻随风飘着。太阳西沉,云边不断红晕着,金光灿灿。那块云的形状好像远眺森林的平面,好像一群人在游行。我们向海边走去,路上不时有人瞧看着我俩,令我更加羞赧。而她不一样,她快乐极了。
“在村中会被误会的。”我说
“你害怕吗?我并不怕,我父母说了让我嫁个好男人。”
“那你觉得我是你父母所言的好男人吗?”
“我可不喜欢哥哥那样的,天天出海打鱼,浑身皮肤被海风摧残的模样,骇人。”
我见识过他们出海回来的模样,皮肤干瘪,有些患上皮炎,黑一块红一块,有些还是蓝紫色的。
“我以为女孩都喜欢出海的汉子,因为他们勇猛精进。不像我羸弱不堪,从不出海。”
“才怪嘞,你们男生怎么可能知道我们女生的心思呢?谁不想嫁个娟秀的男人呢?当然过得幸福也罢,一群只会吊人眼球的粗汉子,怎么可能深得女人的心呢?”
我愈发觉得自己理应是个女生,却又觉得自己不配作为女生。
“哦,那我?”
“素质好的,也有人爱看,而且咱这穷乡僻壤的,能有个细润能看的,已经实属不易了。”她嬉笑着说道,“我就喜欢你这样老实的,当然你大可以不喜欢我,又还没到情情爱爱的地步,很多女孩都在心里提前选择了佳偶,只是不说罢了,说了也无妨,就当空想和做梦,谁不喜欢美梦呢?”
我不禁点点头,深感自己能够被人青睐是件极大的好事。
我们走到了村东,夕阳的光打在屋顶上的红瓦,呈金砖的模样,榕树树梢的叶也烧了起来。往远处看去去,沙滩上,海上,一眼便知无风。浪慢悠悠地卷上沙滩,一派镇静而浮沉的气氛。
“回去吧!”我说。
“不早了,我回去了,明天开学会被人议论的吧!”
“担心么?”
“还是有些担心的,不过如果能传到父母那边,我觉得我会更有勇气去找自己真正爱的人吧!”
一股苦涩涌上我的心头,这是在我听闻了少女的情思后,不免出现的感情,在夕阳中,好像无声无息更有情调,索性我也没有哭闹。
女孩走了,我目送她。夕阳打在她的白裙装上,好像一副古稀的旧画刚从土里挖出来,上面勾勒着一个人抱着一件乐器,轻佻地,将要为观看者弹出来似的。我偶然又发现女孩有些高低肩,这一不完整的形象旋入我的心底,也成了我此后发现我俩之间依存着的雉堞的契机。
我将要走,回家去,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女孩突然又跑向我,她露出一副我从没见过的表情,那是好奇的眼神,又好像是玩笑过后。
“你能明天稍晚点敲鼓吗?”
“明天,锣鼓?”我突然脑子飞速运转,想起我曾欺瞒过她的那件事,那也是我和她建立友谊的开始,我从没想过那句话成为了一个枢纽。
“明天晚点敲,我想多睡一会儿。”
“好!”
当我说完才发觉,自己竟一刹那不假思索便竟然答应了。
“好!一言为定。”女孩喜出望外,小跑着离开我身边,随后向我招了招手,好像雏鸟飞来飞去,在空中相撞着飞。
当夕阳渐沉,火烧云逐渐熄灭的时刻,我才惊恐起来,自己做了一件无比尴尬的事,不单期满了他人,还答应了一件根本无法做到的事。
我回到家中,询问父母敲锣鼓的人的事。
“谁知道是谁?可能是村长吧!”父亲无可厚非地说。
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敲的,所以女孩才对我青睐有加,这个身份,于村里多数人而言,就好像同宇宙的秘密一样的意义。
那夜我失眠了,我一面想起女孩白裙装的模样,她抱住我,就好像抱住我的一切一样的美好。然而一面又想起答应她的事,不免担心起来,担心因此而断送我们的友谊,这样的友谊,正是我十四年来的人生所必须的,我感到倘若没有了她,也便没有了我。
失眠如失重般,直到报晓,我感到自己其实睡过了,只是做了场噩梦,但是我感到并没有不适,眼睛也没有疼痛。
漆黑中,锣鼓声响了起来,我并不知道时间,我只知道锣鼓一旦响起,便如往日一般。在海边,锣鼓如同公鸡地鸣叫。
我颤颤巍巍起来,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像负有千斤重一般。“痛苦啊,痛苦。”脑海里不断想着这句话,洗漱完毕后,我便出了门,向学校走去。路好像拉地很长一般,当然这是幼稚的心理作用,使我行进缓慢,我没有心情去观候身边的风景,肌肉记忆一般走向学校,从家通往学校的路只有这条,所以其实也只有这条罢了。我苦笑着想:“如果让别人看见我此刻行进地样态,那可真是行尸走肉了。”
一路上我什么也没有在意,清凉的风缓缓吹来,可是没有激起别的声音(如枝叶婆娑地声响),远远传来犬吠和猫叫,隐隐还有汽笛声,车轮声,筛篮声。这些都在静态的油画中呈现出来,只有我动着,也感到身上的碎屑落下,沉落在我步伐后面,这个碎屑好像就是我,我感到自己逐渐破碎了……
终于抵达了学校,可是没有见到一个人。眼下的世景还很暗淡,我突然怀疑起来,自己刚刚究竟听到了锣鼓声吗?我在教室内坐下,静候着,没有钟表的教室传来嘀嗒嘀嗒的转针声,也有点像房檐落下的水造成的声响。我愈发怀疑自己听到的声响,究竟是否真的存在。
我闭上眼,漫漫缓缓地想,突然之间,在闭眼的黑暗中听到了锣鼓声,那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响动惊起了我。我连忙跑到外面去,天际显现出来缕缕的乳白色云,天渐亮,像是被响彻云霄的锣鼓声造成的因果。我凝视被房屋阻碍的村庄,突然熟了起来,突然产生了生气。
我问那位男生朋友:“今天是不是响了两次锣鼓?”
“没有呀!”他瞬间回答了我的疑问。“今天的比往常晚了一些,不过就响了一次。”
我所负担的千斤重瞬间撂下了,但又产生了微妙的恐惧。
女孩并不知道锣鼓是我敲的,但是我们有言在先,所以她更加信任我就是敲锣鼓的那个人。
“谢谢你,我睡得很舒服!”女孩笑着说,她精神极了,容光焕发般的美。
“能帮到你真的很开心。”我细声细气地说。
“那么以后还能请你帮忙吗?”
“不行,今天说实在话,太危险了,还是要遵守要求的,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同时也希望你不要告诉他人我答应过你的事。”
“好,你答应我,我便答应你。”
我们俩人随即拉勾,坚固了这个承诺。
这个承诺不知她还遵守没有,在海上的时日里,我已经感觉自己不会回到陆上去了,仅仅一个月的时光,我便被海风磨平了棱角。女孩并不喜欢吹海风,有着皮肤病的野汉子,而我自己也已经将要被摧残成她的兄长那样了可能。
时间很没有规律,当然也不知道具体时间,天还蒙蒙亮的时刻,我便起来开灯收绳,打扫甲板的卫生。
船上的船工除了我,还有四个人,年纪都比我大一些,当然他们和我都不是同一个村的,我们也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除了船工还有一位厨师,再然后就是船长了。
厨师很照顾我,天蒙蒙亮我便起来打扫的时候,厨师如果看着我,便招呼我进厨房间,让我帮他看着火候。最先做地都是船长的饭,这套餐要单独做,厨师做得也非常美味。因此这时候,如果有幸,厨师便会让我品尝船长的“珍馐”。咸味,素淡,油份的熟度,掌握得都比我们船工的饭菜要好,我赞叹不绝。
我起初把厨师对我的恩爱当做一份偶然,但是事实上,只有我蒙受了这番恩惠,可能因为我是十四岁的少年,又可能因为我起早贪黑打扫卫生的缘故,总之一开始这让我无法得知究竟。后来我才得知,厨师之所以对我有爱,是因为他和我和我的父亲有过交情,这一开始其实让我有些难以接受,我本以为这是我存在并努力的证明,却只是被迫接受了父亲将我扔上船后,又强迫接受他的恩惠。这令我蒙羞,我时常恨得睡不进去觉,恨意绵绵,更使我对于其他琐碎之事的记忆淡化。
船长则十分严厉,但是他对其中一位船工说话时的语气,还算轻言轻语。当然后来我也得知他其实是一位富裕人家的子弟,必然是有金钱的交易,这位船工也被另外三位船工称为公子哥来着。船长并不喜欢我,或者说他已经讨厌起了我,我身体羸弱不堪,不能搬重物,索性只能做些收网和清洁的工作。然而这些工作任何人都可以顺手做做,在船长眼中,就好像商人数钱一样,可以在任何时候随手一做。
因为没有任何交情,在海上,我也相当于是个孤独的存在,当然我没有再害怕着,起初的不适感逐渐成为了靡靡地酥痒感,酥麻酥麻地,好像隽永起我新鲜的未来,顺势斩断了我曾经的缧绁。不过这种孤独感实则让我体会到了生命的无望,眼中关于海和天,还有这甲板、器械房统统都是枯淡的润色,毫无生气,空洞而附着云翳。有时候总有一个念头攫住我的心理:“逃上那艘小木船,然后把绳子切断,随波逐流游向不知何处去。”可我毕竟是胆小如鼠的,没有任何勇气逃跑,因此我开始折磨我自己。
月中的时候是连阴雨的时节,海是狂躁不堪的,我幸而没有晕船,不然会被另外几位船工抓住把柄。同时我也明白,命途多舛,即便我登船出了海,我还是无法融入这些人当中。这要在月初的时候,我定会哭一顿,因为我的命运已经不由我逃离这艘船,可以逃离,去偷那艘捆在船上的木船,可惜我迁延不决。
因为没有和其他船员城里密切的关系所处于孤独之中,这让我对着无所知的未来感到奢望,包括那遐远的过去旧忆也淡然了,我一事无成。就在这期间,得知即将降温的我徘徊在甲板上,期望气温的存在为我所感知的情理下,我偶然发现在甲板的绳缆处,放着许多木桶和海绵垫的夹层里有一只小巧的麻雀。这让我惊讶不已,因为出海将近达到一个月都没有靠近陆地(海上会有定期补给送来),这只小巧的鸟儿竟然意外地活了下来。
我悄悄将这只麻雀收拢进自己的衣兜里,好像承担了一个莫大的责任,突然感到自己索漠的周身出现了一寸光的温暖,让内心沉甸甸的,多了一种刻意为此存在的感悟。“我分明已经比村子里的那些人出海要更遥远,连续留置在海上的时间比他们都要长,我却从不感到自己有所成就,因为我根本不向往海,也决不会向海需求什么。”我坚定了这一想法。
父亲将我扔上船的前一夜,那是一个黑的无边无际的夜晚,令我感到黑夜是气吞万里的野兽一样。
“你该出海了。”
父亲就只对我说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母亲告诉了我出海的事,关于明天将要到临的船——正是我此刻所搭载的船。
母亲默然地为我收拾了行李,我根本没来得及向朋友同学道别,便被丢弃到了海上,我也没能为我辩驳什么,十四岁的年纪,就好像一个三岁小孩一样无能为力的活着。
……
我默默地割断了绑着小木船的绳子,带着麻雀踏上去,我决计逃离这艘铁岛。今日清晨的海雾中,比往日凉了几分,这个温度麻雀根本活不下去。船缓缓载着我和麻雀向雾深处游去,飘荡在黑色的海面上,我感到有些失温失衡,甚至困倦。
船上好像喧嚣起来了。我看到船上的聚光灯向海面四处搜罗着,估计是在找寻我的踪迹。那灯光在遥远的我的眼里看去是十字型的光,往日的锣鼓又响彻我的耳边。
我闭上双眼,心想着自己会去往何方,未来又如何。想着想着,不断催生我咒骂自己的本性:“去死,去死吧!”我感到只有这样如此。麻雀是一定活不下去的,而我则有可能活下去。
风声传来,往日的旧念也涌了上来。麻雀蓦地从我手中飞走,可能在海上飞,能飞到某一处的陆地?我知道鸟儿是聪明的,可是比它们更聪明的人却什么也做不到。毕竟在海上,我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我身处在究竟的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