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和60

 

40和60

那年冬天，很冷。

  那天他40岁生日，和往常一样，他早早就起来了。好像生日除了提醒他又老了一岁，并没有别的什么意义。

  老婆孩子都不在身边，大的正读大学，小的在读高中，老婆要在家照顾小的和家里老人，一家人全靠他摆摊生活。

  开了门，望了眼天。天有点阴，风不停的吹，天气预报说今天是阴转小雨，北风3级，温度5度左右。

  是有点冷，他去加了件衣服在里面，算下来里里外外他穿了四件衣服。

  早上做饭的时候他把一天的饭都做了，早上吃一点，其它的都打在保温桶里带出去吃。中午那顿还有点温，晚上就凉了。

  他一般早上9点从家里出门，晚上9点多回来。

  那天中午他去的工地不是很大，民工师傅大约100来号人，大多来自外地。

  有好几天没来了，和师傅们打听了下，这几天没人来摆摊。他心里很高兴，希望今天能多卖点。

  他很利索的摆好了摊时间刚好到了11：30，师傅们陆陆续续的下班了。

  他卖的主要是衣服，鞋子，手套，袜子等一些百货，都是工地师傅们用得上的一些东西 ，很便宜。

  他卖的都是新衣服新货。

  大部分的人都是拿旧衣服旧鞋子旧被子到工地上卖，那个利润很高。

    他不想做，太脏，穿了也不好，昧良心。

    虽然很多师傅会嫌他的衣服比那些人的贵，但他告诉他们，我卖的是新的。即使这样，还是很多人要买旧衣服穿。

  他们说，反正我穿两天就丢了，没必要买新的。他们说的对，因为从钱上面来说，旧的比新的便宜很多。

  他们的钱都是血汗钱。特别是夏天，他收到的很多钱都是湿的，有的师傅会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钱汗湿了，他笑笑说，没关系，能用就行。

  前面断断续续的卖了100多块钱，这时不远处来了位师傅。看个子不是很高，1.6米的样子，很瘦。上身穿一件旧棉衣，沾满了油，黑黑的。手肘处都破了洞，里面的黑棉花都露出来了。下身就穿了条薄薄的裤子，膝盖也露了一点出来。脚上穿着一双旧黄跑鞋，到处是洞，没穿袜子，脚踝半截露外面。

  他笑着招呼到：“师傅下班了呀。过来看一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那师傅走到摊位前，张开嘴回了句“是的，我看一看啊”。

  这时他看见他嘴里的门牙都没了，两颊都凹进去了，脸上尽是沟壑，沾着很多黑的东西。就是那眼睛还很亮堂，显示着这师傅身体还可以。

  师傅这边看看，那边翻翻。后来走到手套前面问手套怎么卖。

  他说：“您要什么样的，有好几种，有5块两双的，有5块一双的，还有12 块一打的”。

  师傅在那里翻着手套不做声。

  他注意到他的手，那是一双你见过一次永远也忘不掉的手。

  像枯枝，整双手几乎看不见肉，瘦骨嶙峋，手掌全是老茧，裂着一道道黑色的沟。十个指头就像是十个鼓槌。

  他心里一沉。

  问道：“师傅你平常不带手套的吗？你手这样，不疼吗？”

  师傅腼腆的笑着答：“不疼，不疼，习惯了，做了一辈子，不疼。”

  他又问道：“您老多大年纪了，还在工地上做事？您的任务都完成了吧。”

  师傅咧着没门牙的嘴说：“今年60了，做了一辈子工，在家闲不住，赚几个钱给孙儿花。”

  他又问：“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赚着钱怎么不给自己花，您孙儿您儿子他们不管吗？”

  师傅吧唧下嘴，缓缓的说道：“我就一个儿子，从小惯着长大的，现在两口子在外面打工，把小孩丢在了家里，也不给钱。小孩今年六岁了，要吃要喝要上学，都要钱，没办法只好出来做点事维持着。”

  听到这，他有点气愤：“那您儿子怎么不拿钱给您？”

  师傅叹了口气，心酸的说：“每年都问了，不给，说没有钱，我能怎么办？！”

  他看见师傅的眼角有点晶莹的东西，赶紧低下了头。

  他心里很难过，这师傅养大了儿子还要养孙子，是他的错还是谁的错？

  他胡乱的在摊位上拿了几对手套塞到师傅手里，“这几双手套您拿去戴，不要您钱。”

  师傅一怔，随即把手套放在摊位上，用手摁了摁，摆着双手说到：“不要 不要，我只看看，只看看，我不戴手套，手不还是好好的。”说着把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急转身就走了。

    他还想说点什么，但话卡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只眼睁睁的望着师傅急匆匆的离去，眼角有点潮。

    “这倔老头！”

    天空下起了小雨，他淋着雨收了摊。

    来到车里，衣服有点湿了。

    他瞟了眼窗外，恨恨的说到：“这天气预报真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