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人》第4章 北京,我来了!
但是四年前,我刚刚从西客站出来,站在北京人民面前的时候,还像一个五四青年,单纯热情容易激动,听见“性”就脸红。
那时候我齐耳短发,以穿牛仔裤为时尚,是个聪明爱美的女孩子。但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注重打扮,当然,也不会像现在——有时那么无耻。
那时是……
01.
成东给我写信,说他在北京发展,“独租一室,自由自在。平时弹琴自娱,对酒当歌……“我和他早在深圳认识,关系不错。如果他能在短时间给我提供住的地方,在北京落脚应该不难。我们通了几个电话,成东就很愉快地答应给我提供食宿,我便骗了我爸我妈——这在我是拿手好戏。我说去北京旅游,顺便看看有没有发展的机会。
从西客站出来,正是下午三点多钟。头顶上阳光明亮,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无数的车辆在我眼前窜来窜去,道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宽阔。我觉得面前真是一条金光大道,北京真是一个充满机会的繁华城市。
谁说北京居而不易呢?那得看谁来混呀。
成东拎着两个大箱子,带着我和我的两个大行李磕磕碰碰地追上了一辆公共汽车。中途车换了两趟,挨了许多的白眼,流了不少汗,才到了他住的地方——牡丹园。
开始我还以为他住在一个四处开满鲜花的小区,有网球场游泳池和图书馆。但是上了公共汽车我就不敢那么想了。我隐隐约约觉得他的生活可能并不宽裕。我的行李这么重,我们完全可以拦一辆出租,可是他没有这个意思。
是他不愿意花钱,还是身上没有钱?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一个洁净真挚的人,手指修长,指甲整齐,衣服干干净净。他对人很好,只是脾气有些怪。其实我比他工资高得多,但每次和他在一起吃饭,他从来不让我付钱。他说:”你一个女人在外地尽量少花钱,万一有什么事谁也帮不了你。‘’
可他也是外地人呀。
我让他办什么事随叫随到。他对我这么好,我就怀疑他是否对我有想法。于是私下里排练了几句台词以备急用,想着怎样拒绝他才不会让人家伤面子。但他始终又没有对我说什么,这让我内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我们的关系一直有些微妙。分别两年多,他常打电话到我家。当时他对我真的很好,可是很久没有见面,不知道我们是否能合得来,也不知道他变了没有?
02.
成东住在一个堆满杂物的胡同里。
院子里几个闲聊的大妈正在东长西短。我一进去她们立刻打住话头盯着我死死地看,好像我才是这儿唯一的活物。
成东住的地方没有上锁,只用布条系着,他扯了几下,布条像烂了似的掉在地上。我跟着他进去,发现里头还有一个小院,左右两间屋。可是一个好好的小院子,仿佛有人搬家似的,什么破烂家什都出来了,当中还放着一个尿盆,金黄灿烂,大嘴朝天,骚不可闻。这个时候,一个灰不溜秋的老太太一扭一扭地从左边的房子里钻出来,对我们打招呼。
成东毕恭毕敬说:‘’大娘,这是我媳妇儿。‘’
我吓了一跳,几个意思啊这是?
大娘连忙问寒问暖,还帮着成东打开门拿了把鸡毛掸子就爬上了床,说要给我归置归置。
我想起了成东的‘’独居一室,自由自在,闲时弹琴自娱,对酒当歌。‘’ 这是哪跟哪儿? 文字太有欺骗性了,独租一室算是他说对了,可是闲时弹琴唱歌呢,他坐哪儿啊?那些破烂嫌外头占着的地方不够多似的,居然蔓延进来,用一块破布遮着,在他极小的屋里四角就占了三角。垃圾堆里只有两件家具:一张桌子和一张床。如果不坐在床上,他就只能坐在垃圾上“闲时弹琴自娱,对酒当歌 ” 了。
我站在屋中间,想找个坐的地方,可是坐哪儿啊?我眼睛发直全身冰凉。成东以为我对老太太刚才的话耿耿于怀,就解释说:“你别介意,不和那老太太说你是我媳妇,他不会让你住的。”
我说:“她是房东? 房东那不是有钱人吗?她捡那么多破烂干嘛?”
成东说:“谁知道呢,她天天要从外面拖东西回来。”
我在房子里转来转去找搁箱子的地方。成东说,你就将就一点吧,说完他一只手拎起我箱子,让它腾地一声躺在了破布上面,空中飘起金色的灰尘。然后他拿手拍了个床单,说:“坐吧!”
又一阵金色的灰尘飘过。
我在他拍过的地方坐下来。硬木板床,床单拿两块旧布接起来的。靠墙的地方,床单已经黑了。成东见我瞅得很仔细,有些不好意思,说那都是房东给的,吃了晚饭上街买新的去。
我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好,我只是说,你也坐别忙了,聊会儿天吧!
别后两年他的行头没变,仍是长发披肩,吉他不离手。但是他好像是老诚了些,又黑又瘦,胡子都长出来了。
一间平房,能摆下沙发茶几,地板是铺过了的,地上可以拿靠垫随便在哪里倚墙坐下,和他面对面的喝酒聊天。他的吉他弹得不错,我一旁和唱。他睡床,我睡他的沙发,一个星期以后我可以租到自己的房。
没来前,我对他的房子做如上想像。说实话,我真没有想到他会住的这么惨。
03.
初来乍到,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刚来北京的人都要面临这样的困难。我只是觉得他应该可以做得更好些,最起码不会如此邋遢。好在我没有把他的公司电话告诉我的父母,因为他早在一个月前就辞职专心在“家里” 练琴。如果我爸爸妈妈找不到他,家里人一定会急成一锅浆糊。我虽然大学毕业有两年算是成人了,但父亲对我的安全总是出奇的担心。在他的脑子里,我可能一天到晚都没好事儿。只要我说要出远门,我爸就作郑重的告别仪式。人家可能是特别丰盛的一顿晚餐,但在他老人家却是一副饱蘸父女情深的古体诗词。他总是能找出我们家过年时没用完的红纸,在上面写上他平仄工整韵律讲究的送别诗。然后在临别前的那天晚上,睡前郑重其事地把我喊到屋里头当着我妈的面念给我听。
我明白他的意思,装模作样拿着看好几遍,以示重视。
爸爸问:‘’ 理解吗?‘’ 然后就一行一行的给我解释。
老爸的愁思和牵挂每次都变成了我临行前的一种折磨,我一本正经告别他们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偷偷发笑。就像这一次,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红纸,我装模作样读着他费尽心机推敲出来的作品时,灵魂早已在北京的梦中逍遥。
04.
当晚,成东招待我一顿吃喝,像以前一样豪爽。我们都喝了一些啤酒,举起酒杯时无限的惆怅。
他说:“时间过得真快,两年了吧咱们?”
我说:“是啊,两年了,两年后,你好像比以前要成熟。”
成东笑了笑,说:“可我还一事无成。”
我说:“都一样,我们不都还小吗?”
成都说:“还小?我都22了。”
吃完晚饭成东带我去街上买东西。当时他的样子非常奇怪,东西全是成对成对的买,好像憋着劲儿似的。两个枕头,两个脸盆,两根牙刷,两只桶,外加两双拖鞋。可是,床单却只买了一块。付钱的时候我觉得他不吭气的表情很微妙,搞不懂他想什么。想问一下晚上怎么睡,可是又觉得太突兀了不好。我是客人,人说客随主便,总之,他肯定不会让我睡地上的。
憋到临睡前,我问他怎么睡?他笑笑说:“床上睡啊,还能怎么睡?这房子连打地铺的地方都没有,只好都睡床上了。”
这行吗,这?我愣愣的看着他。一男一女睡一个床?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同时又觉得新鲜刺激,心想考验我的时候到了。但是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呢?
成东笑了,拉着我的手说:“明天再想办法吧,先凑合凑合。” 他说话的样子很自然,很不以为然,很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让我觉得再问下去便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既然我千里迢迢投奔人家而来,就不应该有这么多的疑问,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再说了,男女同床特殊情况有什么呀?都是朋友,躺一块儿怎么了,不就睡个觉吗,会怎么样呢?我是不是太敏感太死板?我这样坚持着这不是让他为难吗?
“行,那就过一晚再说吧。”我说。
曾经有一个叫柳下惠的男人,他制造了一句成语叫坐怀不乱。我还记得高中在亲戚家看过香港三级言情小说家岑凯伦写过的一个中篇好像叫《奇恋》,说的是一个男人每天晚上不得不抱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同床共枕,但是最终两人相安无事。榜样的力量也许是无穷的,何况就一个晚上,他看起来那么自信!
然而那天晚上让我明白所谓的榜样全是他妈的胡说八道,肉欲的力量才是无穷的。
我们并头躺下,关灯。
外面寂静无声,朦胧的月光透过木头门缝隙钻进来,白天屋里那些刺目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水洗了一样柔和。
不快渐渐远去,两年前的感情随着意识的淡薄越来越浓,我们都没有说话,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都翻来覆去。翻来覆去中不知道是谁先犯了一个错误,谁先碰到谁,谁先动的手,一夜之间我们的关系在持续两年后迅速明朗然而也迅速了结。
05.
第二天,我们醒得很晚,醒来后我们相互拥抱了一下,然后各自沉默了十几分钟。谁也不提昨晚发生了什么,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都没法为自己推卸责任。如果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卑鄙无耻下流。
成东在沉默中搂住了我,我找不到一个为自己开脱的理由,忍不住流了眼泪。泪水滴到他的胳膊上,他可能感觉到胳膊上潮乎乎的,翻过身来看着我:‘’你怎么了?你哭了?‘’
在随后相处的两天,我终于说服了自己。我对自己说,我们是有感情的,我们在深圳萍水相逢,如果没有缘分,不可能一直保持这么好的关系。我们不是出于肉欲才在一起,我们是真正的恋人。
成东比我状态看起来要好,他带着我很自然的出出进进。买东西,去人才交流中心应聘,或者逛个公园,常常突然从后面把我轻轻搂住。他长相不俗,是个英俊的男孩子,喜欢一手牵着我一手拿着吉他招摇过市,很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