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耿五遇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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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缘是件虚无缥缈的事，可遇不可求。唐庭道士宣扬它青睐老实人，兴许有道理。耿五是将军庙塞最老实的外镇兵，他就遇仙了。
那是耿五被罚去守将军庙的第二天。
凌晨，二十多个外镇兵在校场操练刀法。李峰獠裆的戏谑动作，逗得众人发笑，却惹怒了张力。张力十九岁，家里三代军卒，刚当上什长，急于树立威信，一个压刀势直接劈过去。横刀破空发出“呼呼”声。
李峰差点来不及举刀格挡，边退边侧身，狼狈躲过去。张力见一招不成，仗着身材魁梧，不断进攻。这咄咄逼人的架势，激起李峰的野性，他一记侧劈打中张力的肋骨，皮甲呲呲作响。
张力闷哼一声，反手砍中李峰肩膀。
钻心的痛让两个人暂时停下来。几个外镇兵围过来，准备各帮一边。
“够了！吃饱了饭没事干，是吧？要不都给我修围墙去。”丁黑走到中间，隔开两拨人。他是将军庙塞最大的官，游弈副使。
“我肋骨断了。”张力弯着腰，左手撑在跨上，脸色惨白，不停咒骂，“狗日的死强盗。”
“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李峰又要向张力冲过去。
“不长记性？打仗要是耍小动作，你就等死吧。”丁黑一脚踢开李峰，又转身用木棍指着张力，“还有你，要不是刀没出鞘，你早死几次了，教你的全被狗吃了？”
耿五就是那个时候，跑回塞子，冲到丁黑面前，咋咋呼呼大喊：“大人，大人，我摸到……灵气了。”
“今天到此为止。”
丁黑杵着木棍，压住全场，宣布操练结束，庆幸有个傻子出来打断闹剧，又怀疑昨天没送吃的过去，是不是把傻子饿疯了。
他检视耿五全身上下，“瞎叫唤啥？”
“灵气，就是灵气……齐独眼，齐独眼知道。”
齐独眼站在丁黑身后，像没听到耿五的话。
耿五继续说：“他讲过苏狂遇仙的事，触摸灵气，那种躺在温水里的感觉……”
齐独眼打断问：“你确定？”
“确定。”
“说详细点。”
老实人嘴笨，讲了一炷香功夫，才讲清楚。原来那天早上，将军庙房顶漏进来的阳光，晃醒耿五。他躺在厉将军泥像前的干草堆里，迷迷糊糊感觉，像躺在温暖的水中，一点不饿，十分舒坦。紧接着，一丝震颤在他魂魄中回荡，在他周围泛起涟漪。涟漪没向周围扩散，而是向他汇聚，一浪高过一浪，从他头顶倾泻而下，钻进他身体。
等从惊慌中缓过来，他清晰感觉到周围，丝丝灵气在游动。
不是耿五疯了，就是老天爷开眼了，齐独眼觉得嗓子发干、耳朵嗡嗡作响，周围七嘴八舌的声音明明很近，却一点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从未想过将军庙塞会发生这种事，可耿五眼神毫无游移，他不禁想，如果是真的……
他望向丁黑，隐约能察觉到某种相同的紧张、兴喜。
丁黑三十岁前，脾气火爆，打仗不要命；三十岁后，脾气还是火爆，但全身刀疤在阴天痒得想打滚。除了女人和钱，他还喜欢两样东西，圈里人和腰上的横刀。
齐独眼进了丁黑的圈子。丁黑喜欢他脑子活，喝多了酒，就拉着他，指天骂地：“龙羽，个老不死的，老子背他出死人坑，半条命都没了，几千贯钱就给老子打发了。老子缺钱嘛？”
又说：“人心隔肚皮啊。你给厉落庵送了那么多钱，他一个屁都没放。”
齐独眼只点头，不多话。他眼睛一大一下，小的眼睑重，压得眼睛只剩一条缝，身体差了点，有时压不住桀骜的外镇兵。
耿五身高六尺，打铁出身，一身好筋骨。丁黑一度想拉他进圈子，但他太老实，丁黑不喜欢老实人。耿五就从圈里人，跌落成一把刀。
喜欢一个人，可以容忍他的缺点；喜欢一把刀，就容不得半点瑕疵。被罚到将军庙前一天，耿五晚上没吃饱，把齐独眼拎出来推了几下，说他克扣军粮。齐独眼对丁黑说的就是，自己被揍了一顿。
丁黑觉得这把刀锈了，需要磨，把耿五发配去守庙。
这是一柄生锈利器应有的待遇。
现在利器回来了，还可能变得更锋利，丁黑不知是好是坏。
“确认下。”他吩咐道。
齐独眼轻轻点头，转身跑回房间，几十息功夫捧出一个桃木盒子，七寸大小、四面雕刻精美的四圣兽。他小心翼翼取出一块包裹整齐的红布，轻放在校场边八仙桌上，再一层一层展开。红布中间慢慢露出一张黄符，三指见方，上面画着个金元宝图案。
“把灵气注进去。”齐独眼说。
“怎么，注？”耿五看见黄符不时吞噬周围灵气，但灵气进进出出，总填不满符文。
齐独眼又从桃木盒子里捧出一本书，翻了几页，“上面说，灵气会随你想法流动。你，用手比划试试。”
耿五穿一件布衣半臂，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两指捏成剑，顺着灵气游动，想把灵气引到黄符上。灵气似乎不听耿五的，他双手左支右绌，扭曲而夸张。
半炷香过后，以黄符为中心，一股热气慢慢向四周扩散。又过了半柱香，热气变成热浪，把丁黑等人逼到两丈外，黄符随耿五指尖间或跳动。
“行了，行了。”齐独眼打断耿五。耿五双手一松，累得筋疲力尽，黄符飘落在红布上，热浪立即消散。
无需多说，耿五成了无俦。外镇兵围过去，有人拍他后背，有人甚至想向朝他跪拜，仿佛当他是个真正的神仙。
齐独眼赶快把黄符包起来，放进盒子。丁黑压抑住思绪，下令乱哄哄地外镇兵把武器交回兵器库，再收拾一个单独房间，让耿五搬过去。
西庭已经十年没有一个天降仙缘成无俦的了。
等众人走远，丁黑说：“也算见识了一件大事，无憾了。”
“嗯。”齐独眼捧着盒子，停了会儿，问：“卖给哪家？”
“你说呢？”
“龙家独霸节度使，麾下无俦五人，卖给他们，只能算锦上添花。”齐独眼说，“厉家无俦三人，卖给他们，是雪中送炭。到时候大人提出牙兵要求，乃至牙将，都不过分。”
“厉家是龙家身上一根刺。卖给厉家，只能让刺插得更深，算不上大功劳。卖给龙家，推动他们拔刺，就立大功了。”丁黑反驳。
“你是说让傻小子做龙家暗子？”齐独眼想不出还有什么情况，龙家会因为多一个无俦就对付厉家。暗子隐藏于幕后、擅长暗杀，唐庭一名无俦暗子曾扭转过对藩镇的战局，但愿意放弃风光日子的无俦少之又少。
“得把他爹控制住。”齐独眼说。
“找个信得过的人，把他爹带去龙家……晚上走。”
“我马上安排。”齐独眼说，“不过，大人要弃暗投明，有人怕不会袖手旁观。”
“嗯。传令下去，所有人不准出要塞大门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