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 第十七章
高个子和矮个子关于谁去打饭谁看着我们的争论终于有了结果,高个子骂骂咧咧地站起来走了出去。矮个子叼着烟,饶有兴趣地听着我们嘀咕,只有声儿太大的时候,才会轻声地斥责一句,我们于是消停一两分钟再重新开始。
门咣当一下被高个子踹开,端着俩饭盒还是挡不住他的兴高采烈。“哈哈,赵胖子他们那屋没人,我把锅里这点儿给包圆儿了。来吧,赶紧着,趁着还有点儿温乎气儿。”矮个子划拉过一个饭盒儿,还是皱着眉。“你不怕一会儿赵胖子又站当院骂街啊?真是,不长记性唉你!”“骂我?姥姥,他他妈敢骂我,老子就出去干他去,都他妈联防,谁怕谁啊?谁他妈规定的机关出来的联防就比咱们厂子出来的牛逼?还给他脸了,我他妈就不信这个,这理儿啊站天安门我都敢说。”“得啦得啦,赶紧吃你的吧,有丸子也堵不住你这张嘴。”
俩人用筷子扎着丸子吃,屋里的小螃蟹们瞬间没了说话的动力,个个看得眼睛发蓝。矮个子吃美了,顺手又拉过一把椅子,把脚搁在上面半躺着吃。“馋吧?我跟你们说,你们这帮孩子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缓了口气,他又塞嘴里一丸子,“在家有吃有喝的不好吗?还他妈往外跑,真是。谁家孩子不挨打啊,包括我们还不是从小打出来的,咯......”他用筷子画了半个圈儿,把高个子和他自己圈在一起的时候噎着了,“水,水,把那缸子给我递过来,咳咳咳!”高个子不慌不忙又往嘴里塞了个丸子,才站起身把桌子一边的茶缸子给他推过来。“活......该......”后面的孩子有人压着嗓子偷偷说,我们都忍不住想笑。
吃完了丸子,俩人因为谁该去刷饭盒又掰扯起来。高个子认为他既然去打了饭,那就没有再去刷饭盒的道理。而矮个子说这两天高个子抽的烟都是他的,断不能你抽我的烟还让我替你刷。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谁也不去,然后继续一根儿接一根儿地抽烟,“先扔着吧,明儿再说,保不齐白班的就都给刷了。”“可能吗?你琢磨琢磨可能吗?就那帮孙子,你看着吧,明儿个啊,让警察看见,又得挨骂。”“明儿白天咱俩都不在,他爱骂谁骂谁去。”高个子站起来溜了两圈,说要去厕所。矮个子把脚从椅子上拿下来,说他也要去。高个子没理他,直接开门出了屋,“唉,那什么,你快着点儿啊,我这儿也憋着呢!”
等了一会儿,不见高个子回来,矮个子开始满屋转,抄起几个暖瓶来想要沏点儿茶,却发现全都没水。正在他骂骂咧咧的时候,门开了,一个警察探头进来。“呦,怎么就你一个人儿啊?”“啊,那谁,梁子厕所呢,这就回来。”“给你送俩熟人,来来,进来进来!”警察没进屋,站在门口皱着眉推进来俩个十三四岁女孩儿,“认识吧?这是咱们这儿老照顾主儿了,也甭给你们介绍了。我们今儿下午还说,俩姑儿奶奶差不多又该回来转一圈儿了,这不就到了。我说,你们俩少抽着点儿,你看看这屋里,你们可真行,大秋天的熏蚊子玩儿!”“行行,交我吧你哪,这不夜班没事嘛,不抽了不抽了。”“今儿咱这儿满场,这俩小姑奶奶搁哪儿都不合适,头儿说先搁你们这屋,那谁她爸不是东站的嘛,都打完电话了,他爸正在班上呢,估计一会儿就过来领人,就这个把钟头的事儿。”“好嘞,好嘞,您跟头儿说,放我们这儿没事儿,都一帮孩子。”
警察关上门走了,俩女孩儿站在门口,开始互相埋怨。“我都跟你说了,那孙子是警察,你就不听我的,咱俩直接上那趟车跑了不就完了吗,又他妈给弄这儿来了。”“黑灯瞎火的,我都没看见,你他妈也是,你知道他是警察他叫你你还答应?那不情等着被捏嘛?”矮个子把暖水瓶搁在桌子上,“行啦,行啦,小点儿声吧,你们俩啊在派出所管警察叫孙子,没见过警察打人啊?赶紧,赶紧,跟他们一排,蹲好了去。”
女孩儿们往屋里走了两步,“谁跟他们蹲一块儿啊,一帮小屁孩子。”其中一个拉过来一把椅子交给另一个,然后自己又拉过一把椅子倒坐着,坐在我们对面。“叔,给根儿烟抽啊,这大半夜困得我们姐儿俩都不行了。”“你说你们俩,哪儿有点当姑娘的样子,我要你们爹妈也得愁死。”矮个子看着她们拿椅子坐,并没管,这让我们感到有点奇怪,因为他还躲得远了一点儿。“给不给吧,别废话!”“小孩子家家,抽什么烟!”“行嗨,这可你说的,我们姐俩现在就开始嚷,说你脱我们俩裤子,还摸我们俩屁股。这帮小崽子也都看见了,是不是?”她们俩开始嘎嘎嘎地笑起来,转过头对着我们说。“是不是啊?”看我们没动静,她喊起来,后排有几个反应快的,开始附和,“是......是。”
矮个子贴着墙根儿,几步抢到门口,探头看看,转过脸故意绷着,“我就在门口换口气,你们都老实呆好了。”一边拉开门出去,一边从兜里掏出一盒儿烟扔到桌子上。
女孩儿站起来,从桌上抓起烟,又抄起火柴,老练地点着,大马金刀地抓过椅子坐在我们对面。“你们都是从家跑出来的?”她吐着烟圈,“都因为什么啊?”这情景变换的我们所有小螃蟹都不知所措,面面相觑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你,就你吧,”她用烟指着个子最高的一个,“你为什么啊?挨打啊?为什么挨打啊?偷吃的?哈哈哈哈哈,你瞧你那点儿出息,偷口吃的被打跑了。那你呢?”下一个是因为打架,再下一个也是,后面的还是。女孩很快对这问题失去了兴趣,以至于还没轮到我说是被欺负,她就改问大家在家都被大人用什么打。我抢着想说皮带,可是又没来得及,直接被别人抢着说了。跟电影里说的差不多,各家有各家的高招,有用擀面杖的,有用鸡毛掸子的,还有铁锨把和门闩。这让我有点沮丧,我挨过最厉害的打就是皮带,想起柳二跟我说过他被自行车链子打过,就赶紧安在自己身上。即使这样,还是没能引起大家对我的重视,马上十岁半就说他被他爸爸捆在门口的树上打,而且打了两天没放下来,因为他把家里的粮票偷了几十斤,换了砸炮。
这屋儿里现在很热闹,这两个每句话都能带上一个他妈的的女孩儿,居然能赶走凶神恶煞的联防,还能抽着烟跟我们聊天儿,让大家倒倒肚子里的苦水儿,自然是有着非凡的魅力,我们大家对此都很着迷。
八岁半最后一个说,他说他没挨打,跑出来是因为他有五个姐姐,他妈只给他穿姐姐的剩衣服和剩东西,同学都笑话他,他受不了了。这让我们笑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