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时光(二)

2017-08-10  本文已影响0人  深夜芝士

可我等不到晚饭时间了。如果在旅馆,我遇到的情况会更容易解决一些。

最是喜欢这样的感觉,在一般疲累的旅程之后,洗个热水澡,有一张软绵绵的床等着,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只安心睡觉就好。哪怕只是这一时。

可是连这么简单的幸福上天都不让我轻易得到。

我知足得像个孩子舔舐着他手里的棒棒糖,急于想吃下去却又舍不得。安静地躺在床上,甚至于舍不得快些入睡,怕这时光太短暂,恐让睡眠耽了去。这座房子让我有安全感,当心里被满满地充实着,那种富足是不能言说的。

我甚至于忘了以后要面对的事,那些似乎都不重要了。

迷迷糊糊中,熟悉的疼痛攫住了我。我在习以为常中,又兀自呆了十来分钟。可是那疼痛感渐渐清晰起来,它将我从睡眠中完全薅起,清清醒醒实实在在地面对它。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像是排练了上千回。而实际上也确实上演了上千回。我跌跌撞撞地走到柜子前,取出我的包,熟练地找到那个位置,拿出药,吞下。

我又回到床上,等着痛感消失。就像往常一样,不管时间长短,总会消失的。

我安静地躺着,两只手却紧紧地攫住我的左腹,用力地将它绞在一起,好似里面有东西在咬我,我在堵它的嘴。

又一段时间过去了,头上细密的汗珠已连成线,衣服湿了大片。可疼痛没有放过我的迹象。

我又吃了一次药,并且加大止痛片的剂量。

愈演愈烈。我开始来回翻滚,轻轻地,要摆脱体内的那条蛇。

这让我想起了一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次我正好举办了一次画展,身心俱疲,在家小住。妈妈心疼我,却不知该如何表达。说到最后,竟是数落,女孩子家家的,成天东奔西走,不如找个好人家嫁了实在。

我不还嘴,没有年少气盛时的雄辩伟论。这么多年,着实明白了她的用心良苦。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如她那样对我了。

因为我的一事无成,爹妈开始张罗我的婚事。因为应过他们如果在画画上不能有所成就,那就依了他们,相夫教子。而我已经托儿所了三年了,正好是当初我承诺给他们的时间。

爸爸妈妈是对的,我只能将画画作为爱好,而不是事业。我一事无成,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没有,没有给过爸爸妈妈什么,好在总不至于向家里伸手。

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在家多住些时日吧。妈妈对我说,不容商量的口气,又不放心地加上一句,你没打算再走吧?

我笑笑不作声。

“过些时日还要再出去一趟。”

“你到底要我们为你操心到什么时候啊?”母亲的眼里有了泪花。

看见情势不对,爸爸把妈妈推到房里去了。

心里是愧疚的,到了这般年纪,父母不能赡养已属不孝,又何苦为难他们还得为自己操心呢?

不堪受这样的责难。因为这深深地戳到了心底,是一直以来的一个肿瘤,一碰就血花四射。

黑暗中,我躺在床上,想自己苍凉的未来。

自己这般死拼活拼,究竟为的什么?人争一口气,可这口气到底值不值得去争呢?有时候说得好听,想让爹妈骄傲,给他们好日子过,可是我给了吗?若是我早些嫁了人,也不见得他们会如此心力交瘁吧。

结婚……肯定是得结婚,只是现在我还不想。

人一定得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否则这生活就不能算是完满。但是在这之前,我必须得是一个独立的,经济上的,思想上的,这样的婚姻便来得平等。以后也可以安心地做个小媳妇,放弃一切工作。但那是以后,那样的虚耗可以,那样的闲暇可以,那样的无能为力却是我无法忍受的。

而且如果以后有家庭,必是要放弃一切投入到家庭生活。那么在此之前,定是应该先实现自己的价值的。

就算以上一切条件俱备,也得等自己遇见到所爱的人。

我想我是个理想主义者,而现实总不给理想生存空间。

我不能跟现实讲条件,因为我在现实中一无所有。

多少次意志快要瓦解的时候,我伏在桌上哭着。我不行了,我放弃了。我要回家。

可这之后还有理智撑着,再坚持一下。若果真坚持不下去,便也等得收拾好东西,买好票后,还渐渐冷静下来。然后一屁股坐在行坐在行李箱上大哭,再打开一件件拿出来摆在原处。

这样挣扎得久了,倒也皮实了。

我不想想这些事了。黑暗中我翻了个身,也许没有明天呢。

刚开始读《飘》的时候,便喜欢上了思嘉·奥哈拉的一句人生哲理,“我明天再想,等我明天有了力气再想。”觉得熟悉,后来每每烦躁自己也常用。只不过用的频率低,在极度不可开交的时候,会满怀希望地祈祝祷,“不要想了,也许没有明天。”

那时候左腹也时常会疼,但总是一小会儿的光景,小打小闹的自不去在意,直到后来成了习惯,也没觉得不妥。

而那个晚上,也是如现在一样的,从迷糊到清醒。那是闷热的夏季傍晚,我满头大汗,但却手脚冰冷。我缩成一小团,感觉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用力地攒着自己。我一边自我安慰等会儿就好,一边想着,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忍受着剧烈的痛苦,疑心这是一个恶梦。可是疼痛来的那么真实而强烈,我终于忍受不住地大叫妈妈,妈妈。也许是精疲力竭了,也许是潜意识里我还是不想惊动她。我张口喊出的声音连我自己也听不到,我无望徒劳地在心里大喊:妈妈……

那一刻我真的绝望了,我从来不是坚强的人。有时候每月一次必然的疼痛都会让我崩溃,而这一晚的疼痛似要撕裂了我。有那么一刻我在想,就是死都比这好。

疼痛并没有因为我绝望的念想而放开我,它折磨了我不知多久。有时我昏睡过去,也许是筋疲力竭了,有时清醒,而那并不比昏睡强多少。任何时刻的孤独都不比在梦境中的猛烈。虽然在家中,我最亲的人离我不过几步之遥,可我感到的却是彻头彻尾的恐惧与寒冷。

而直到后来我一人在外,真正独自承受时,才终明白,那个晚上的自己其实有多么幸运。

大约是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透过窗帘天色微微有些发白。疼痛才放了我,那时的我全身疲软,睡衣贴在身上。我很想去洗把脸,但却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第二天早晨我很早地醒来,但却疲倦得难受。我勉强站起来,穿衣镜里的我衣衫不整,头发乱糟糟的。脸更是苍白得可怕,站在那儿,整个人一副摇摇欲坠的感觉,如同鬼魅一般。

洗了把脸,换了衣服,想出去走走,透透气。可身体像是散了架一般,我又跌回到床上。

妈妈来喊我吃早饭,她看见我的样子吓坏了。我告诉她我没事,昨晚没睡好。

她心疼地看着我:是不是妈妈骂得你难受?唉,我总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我对她说真没事。妈妈不是故意的,我当然知道。

晚上我总觉得你在喊我,但细一听又没动静。后来到底放心不下,过来看了看。没开灯,怕扰到你。听见你在睡,我才走了。妈妈顿了顿,认真地说到,你是我的孩子,我希望你有个好好的生活。就是为了妈妈,你也得珍惜你自己。

妈妈不是个擅于表露温情的人,她这一说,竟至于让我浑身颤抖轻微地颤抖起来,好似某种预见性的事要发生一般。

白天我找机会去了趟医生那里,检查结果要几日后才取。

在不安中,我又等了几日,想了所有的可能性。然后等来了我的死亡通知书。

救治的希望太小,又耗力耗财。我没有积蓄来为自己看病。爸妈的养老钱我坚决不动,因为那等于打了水漂。让他们憔悴到最后也许依旧得承受失去女儿的痛苦。也许在父母眼里,对女儿尽力是他们的快乐,能尽一秒的时间来延长女儿的生命也早任务。也许我不懂作为父母的心,但我懂作儿女的心。我任性地选择了放弃,不去拖垮其他人的生活。

我又开始了四处漂泊,是因为不想在他们眼前一天天瘦下去,不想那不可抑制的疼痛出卖了我。我开始更加拼命地工作,想为他们留下点什么。

命运总是这样公平,或是爱开玩笑。在我行将就木的时候,送来了成功与荣耀。也许是我失去了功利心,上天才敢让我的才华崭露头角。可我不再爱惜自己的才华了,我的心血,我的作品,能卖的,我全卖了。因为我要生活,我的爸妈要生活。

止痛药和抑制癌细胞扩散的药品确是起到了作用,它们使我苟延残喘。也算命运垂青,我没有在人前失态,似乎人在一个人无能为力的时候,对疼痛的承担能力来得强些。就好似一个小孩子摔倒了,若是父母在身边,定是会嚎啕大哭的。

(发表在博客的时间是2012年12月10日,当时是从QQ空间里挪过来的,最初写作的时间为2009年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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