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只有汉唐和清朝才能在西域站住脚?
今天的新疆,在我国历史上的大部分时间里都被称作西域,但西域却并不等同于新疆。
新疆在古代叫西域,但西域可不仅限于新疆自伟大的先行者张骞凿空西域以来,人们习惯性的将玉门关、阳关以西的地区统称为西域——东界是定下来了,但西极能拓展哪儿,那可就要全凭本事喽!
西汉的西域都护府,最盛时统领大宛(今中亚费尔干纳盆地)、乌孙(今伊犁河流域)以及康居(今锡尔河中游)等国,囊括了今塔吉克、吉尔吉斯、哈萨克和乌兹别克这中亚四国的大部分地区。但到东汉中期、尤其是班超卸任西域都护以后,继任者大多不称职,引起“西域背畔”,逐渐与乌孙和葱岭以西的诸国失去了联系。
汉亡以后,西域都护府先后效忠曹魏和西晋;五胡之乱起,又归附前凉州刺史张轨所立之前凉。南北朝时,西域一部分曾归属北魏,但绝大部分地区被柔然、高车、吐谷浑等族所占有,并不断蚕食扩张,最终甚至吞并掉了河西走廊。
但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多久。自贞观九年(公元634年)起,唐军先后征服吐谷浑、高昌等国,建立起安西及北庭都护府,其所辖的波斯都督府设在了疾陵城(今伊朗扎博勒),华夏先祖在西域的开拓达到了极盛期,旷古烁今。
唐朝的安西都护府,是华夏历朝经营西域的巅峰之作但从咸亨元年(670年)起,吐蕃开始与唐朝争夺西域。安史之乱后,安西都护府的实力遭到了极大的削弱,到贞元六年(790年)以后西域逐渐为吐蕃所夺。
谁能想到,自此起中原王朝在西域的缺位,竟然长达近千年。
虽然这里曾被成吉思汗的子孙所占领,但察合台汗国和大元朝完全不是一回事。明初曾设哈密卫、算是踏进了西域半只脚,但也是任用当地蕃族首领负责管理,正经的明兵明官半个都欠奉。即便如此到正德九年(公元1514年)以后也无法维系,只能大踏步的撤回到嘉峪关。
直到康熙三十六年(公元1697年)清军击败准噶尔以后,才再度控制了新疆东部,终于回到了这块久违了的华夏故土。
而真正让这块古西域之地彻底与内地融为一体,还要等到乾隆二十二年(公元1757年)——爱新觉罗·弘历下令将准噶尔部斩尽杀绝,并取故土新归之意将其重新命名为“新疆”。
这算是弘历这个堪称史上被戏说得最离谱的皇帝,一辈子里干过的最靠谱的事了。
01
从康熙二十四年(公元1685年)起,清军连续两次在雅克萨(今俄境内阿尔巴津诺)痛击沙俄侵略者,迫使其不得不撤军并接受谈判。然而就在形势一片大好的前提下,清廷谈判代表索额图却带着一份没占到多少便宜,反而被许多后人视为“不平等”的《尼布楚条约》回到了北京。
《尼布楚条约》是个缔约双方都不满意,所以注定备受争议的一份合约(当然,在沙俄及苏联方面认为该条约对其“不平等”的也大有人在。200年后沙俄逼迫清廷签下《瑷珲条约》、《北京条约》等真正不平等条约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为了否定尼布楚条约》。)
索额图,或者说爱新觉罗·玄烨为什么要这么做?要知道这位康熙大帝的一生,就是只知战斗的而从不知妥协为何物的一生。自14岁亲政以来便擒鳌拜、平三藩、灭郑氏、战沙俄、伐漠北,几乎一直都在斗志昂扬。到老了提不动刀了,还不忘拾掇儿子,亲自导演了一场“九龙夺嫡”的大戏。
而这次让他宁肯吃个暗亏也要赶紧从东北战场脱身的,是蒙古问题。
想当初玄烨出兵雅克萨时,为阻止沙俄援兵曾将喀尔喀蒙古部署在主要战场的西北方向,以震慑敌军并策应清军的行动。可谁知沙俄的援兵没等到,却等来了卫拉特蒙古的准噶尔部——后者被沙俄收买,大肆攻击土谢图、扎萨克图和车 臣三部,迫使数十万喀尔喀蒙古人疯狂南逃。这就导致了额尔古纳河以西、贝加尔湖以东的辽阔土地因喀尔喀蒙古的撤退而留下大量的真空地带,被俄人趁机占领,致使清廷在尼布楚谈判中陷入全面被动。在这样的内外交困之下,虽然玄烨仍强硬的以武 力逼迫俄人,却也无法再坚持原有立场,于是《尼布楚条约》就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可以想象,当时的玄烨对卫拉特和喀尔喀蒙古有多愤怒。
喀尔喀蒙古一跑路,让清军的整个侧翼暴露给了俄准联军,连北京都受到威胁说了半天,大家可能对打着各种名号的蒙古有点头晕,我就简单给解说一下。
我们都知道,明朝时蒙古人主要分为两部,即鞑靼和瓦剌,此外还有个兀良哈部成天在东北那旮旯摸鱼。但这种状况,到明末清初时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先是瓦剌——其实这个称呼来源于明朝的音译,人家的自称是卫拉特蒙古。瓦剌人在历史上最高光的时刻莫过于在土木之变中活捉了明英宗朱祁镇,但仅仅50多年后就被老冤家鞑靼打没了半条命,无奈远走西北,占据了今天的新疆以及青藏的部分地区,仍与鞑靼呈东西对峙之势,但对于中原地区的影响力日益萎缩。
西迁后的瓦剌又可以称作漠西蒙古,主要由和硕特、准噶尔、杜尔伯特和土尔扈特这四个大部落组成。
瓦剌人被打跑以后,鞑靼独霸蒙古故地。在明孝宗朱佑樘在位时,鞑靼出了一位明主达延汗孛儿只斤·巴图孟克,曾短暂的统一了蒙古诸部,史称蒙古中兴。后来达延汗的孙子俺答也不差,曾兵围大明京师,制造了个“庚戌之变”。后来他又跟明朝达成和议,史称“俺答封贡”。
值得一提的是,达延汗长孙卜赤的封地在《明史》中被称作“插汗部”,其实就是察哈尔部。察哈尔部在历史上搞出最大的动静就是在嘉靖二十六年(公元1547年)弄出个“左翼蒙古南迁”,后来又跟建州女真合流,一起搞崩了大明朝的辽东防线。
察哈尔部与兀良哈部合二为一,就构成了漠南蒙古的主体。
而俺答将其幼子格哷博罗特的封地设在了漠北高原,后分化为车 臣、土谢图和扎萨克图三部,总称为喀尔喀蒙古,又叫漠北蒙古。
明末清初时的三大蒙古,大概就是这么个分布情况漠北、漠南、漠西,构成了明末清初时蒙古部族的三大势力。
我们都知道,清朝在康雍乾盛世期间开疆拓土,将领土范围扩展至最大,达1316万平方公里。不过当玄烨在尼布楚因俄人和准噶尔人联手而吃了个暗亏时,地盘还远没那么大——大致相当于明朝+后金,疆域面积大约在700万平方公里左右。
大约在明崇祯九年(公元1637年)前后,漠南蒙古归附清朝;差不多同一时期,喀尔喀蒙古前来朝贡,被皇太极诏令岁献白驼一、白马八,并遣子弟来朝为质,史称“九白之贡”;顺治二年(公元1645年),当时的漠西蒙古盟主、和硕特部首领固始汗携卫拉特各部首领到北京朝觐,受封为“遵行文义敏慧顾实汗”。至此,漠北、漠南和漠西三大蒙古势力都在名义上归顺了清朝。
但差别在于漠南蒙古已经成为清朝的一部分,而喀尔喀蒙古和卫拉特蒙古只是清朝的“北藩”和“西藩”,属于“听调不听宣”,在事实上处于独 立的状态。
所以当准噶尔汗绰罗斯·噶尔丹悍然对玄烨说出那句“圣上君南方,我长北方”(《圣祖仁皇帝亲征平定朔漠方略·卷七·康熙二十九年七月》)时,被后者怒斥为叛逆,也算是理由相当充分的。
02
从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开始清廷对准噶尔开战,断断续续的打了整整70年。一直到乾隆二十四年(公元1759年)清军攻占喀什噶尔,平定了支持准噶尔作乱的大小和卓叛乱,这场历经康雍乾三代的战争才正式落下了帷幕。
清准战争之所以打这么久,很大原因在于清军不愿轻易踏足西域这场漫长的战争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可以称作“玄烨的反击”——准噶尔仗着有沙俄的支持,一路对喀尔喀蒙古穷追猛打,最远达到了乌兰布通(今内蒙克什克腾旗),距离北京不足700公里。而且其族长噶尔丹对于来自清廷的警告和战争威胁置若罔闻,这就彻底激怒了玄烨。
话说玄烨一辈子打了无数的仗,但基本都是坐镇京城运筹帷幄。唯独对噶尔丹,玄烨不但要打,还非得亲征不可,而且是连续三次亲征,终于经过在乌兰布通、昭莫多和宁夏的3场决战彻底挫败了准噶尔的攻势,并逼得噶尔丹走投无路,只好自尽。
但玄烨最大的收获却并非于此,而是通过多伦会盟和平收服了喀尔喀蒙古,使得清廷不但笑纳了将近200平方公里的土地,而且在地利上对准噶尔取得了战略性的优势。
第二阶段是清准两军对青藏及喀尔喀蒙古等地区的反复争夺,起止时间大概从康熙五十四年(公元1715年)到雍正十二年(公元1734年)。在这近20年的时间里,准噶尔数次向东发动攻势,试图占领喀尔喀、青藏等与清廷间的战略缓冲区,以弥补地理上的劣势。然而无论是康熙皇帝玄烨还是雍正皇帝胤禛,对此的反应都是坚决反击,绝不妥协。打到最后的结果就是准噶尔不但在喀尔喀又碰了一鼻子灰,而且原本控制在同为卫拉特四部之一的和硕特部手中的青藏也尽为清军所夺,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清朝却趁机又吞下近20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撑得直哼哼。
第三阶段则是从乾隆十九年(公元1754年)起,清军对准噶尔发起最后的决战并将其斩尽杀绝。战后乾隆皇帝弘历设伊犁将军管理这块久失终归的土地,并亲自将其命名为“新疆”。
弘历没有爷老子那么多的花花肠子,所以才会下定收复新疆的决心而之所以要分成这三个阶段,是因为在康熙三十六年(公元1697年)清军逼死噶尔丹后的19年里,尽管准噶尔非常虚弱,但清廷仍接受了其口头上的归顺,并保持了和平。直到康熙五十四年策妄阿 拉布坦在沙俄支持下再度叛乱,清军才被 迫发动连串的反击,直到将策妄阿 拉布坦及其子噶尔丹策零的血槽打空、不得不请和罢兵,清廷居然丝毫不接受此前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教训,再一次接受了和议。
直到17年后的乾隆十九年,因准部内乱,弘历才下定决心出兵将其彻底覆灭。
要说玄烨、胤禛、弘历祖孙三代对准部恨之入骨,那是一点不带差的。可这爷仨为啥对干翻准部这件事一直犹犹豫豫,不被 逼到狠了就绝不动手呢?
答案可能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穷。
而且不单单是清朝囊中羞涩,历朝历代面对西北以及漠北的广袤疆土,差不多都会生出一文钱憋死英雄汉的感慨。
毕竟开疆拓土一时爽,弄不好就是过后全家火葬场啊!
03
自西汉建元三年(公元前138年)汉武帝遣张骞出使西域后的近80年间,从长安出发奔赴西域的“使者相望于道”(《汉书·卷六十一·张骞李广利列传第三十一》),汉军也连续出动击姑师(今新疆吐鲁番)、降楼兰(今新疆若羌)、征大宛(今中亚费尔纳干盆地),并在轮台(今新疆轮台)、渠犁(今新疆库尔勒)等处屯田。但直到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彻底将匈奴势力清除一空后,汉宣帝刘询才终于同意在此地设立西域都护府,正式将其纳入版图。
两汉设置西域都护府的谨慎程度,连满洲人都没法比东汉建立后,西域18国曾于建武二十一年(公元45年)联合上书请求复置于新莽末年覆灭的西域都护府,但被刘秀一口否决。直到47年后的永元三年(公元91年)班超单枪匹马趟平西域,汉和帝刘肇才终于同意重设西域都护府。
要知道匈奴可是汉朝的死敌,而西域又被视为“匈奴右臂”,其战略地位之重要怎么形容都不过分。同时西域又是古丝绸之路上最重要的中转站,占据此地可以为大汉朝日渐干瘪的钱包源源不断的输血——那为啥前后两汉都磨磨蹭蹭的迟迟不肯占据这样一个战略要地?
原因其实跟近两千年后康雍乾一样,那就是占领和统治的成本太高了。而且一不留神,这块看似遍地财富的宝地就会沦为吞噬帝国的泥沼。
比如李广利第一次远征大宛,当麾下的士卒走到郁成城(今吉尔吉斯乌兹根)时就已经损失过半了。为啥?因为路途遥远艰险且环境恶劣,根本无法携带足够的粮草给养,而沿途的西域诸国又拒绝向汉军提供补给——送上门的买卖为何不做?因为西域的产出连他们自己人也只够吃个半饱,哪有余粮卖给成千上万的外来人?
一开始西域诸国普遍对汉朝抱有敌意,就是害怕人口多得超乎他们想象的汉 人都跑过来,把西域吃得寸草不生。
西域的自然地理条件决定了在传统的农业社会里无法承载过多的人口事实证明他们想多了,汉朝其实也没有余力打发太多的人去经营西域。元凤四年(公元前77年)汉使傅介子刺杀楼兰王安归后,改立亲汉的尉屠耆为王、改国号为鄯善。可问题是当时匈奴势大,鄯善国内心思旧王者更是不在少数,所以吓得尉屠耆不敢上任,除非天朝爸爸派遣大军保护他。
说派就派,汉昭帝刘弗就是这么大气。那么他到底派了多少人过去呢:
“于是汉遣司马一人、吏士四十人,田伊循以填抚之。其后更置都尉。伊循官置始此矣。”(《汉书·卷九十六上·西域传第六十六上》)
尉屠耆没等来他梦想中的千军万马,就等来了一个排,还是没加强过的那种……
但他还真没法说天朝爸爸在敷衍自己。后来的西域都护府在极盛时也就驻军几千人,要是把这点人平摊到每个小国去,恐怕连一排人都凑不齐。不仅如此,西域驻军还得一边备战打仗一边屯田,否则还是得饿肚子。
04
饿肚子的事倒是可以解决,大不了就是不惜成本的往那儿运粮呗。但更要命且更无解的问题,则是一旦西域遇袭,内地就算想去救援,通常也是救不起,或者干脆就救不了。
西域一旦遭遇攻击,内地基本无法及时有效的救援结果往往就是“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东汉永平十 八年(公元75年)北匈奴发兵数万攻打西域,而当时汉军驻扎在此地的有千人左右,以及俩负责屯田的戊己校尉,一个叫关宠,另一个叫耿恭。
一番大战下来,关宠和大部分汉军士卒阵亡,只剩下耿恭带着百十号人死守疏勒城(今新疆半截沟镇)。
消息传到长安,汉章帝刘炟下令调集张掖、酒泉、敦煌三郡以及鄯善国 军队共计7000人前去救援。结果援军一路爬雪山、过戈壁,还干掉了万余负责阻击的匈奴人,却在交河城(今新疆吐鲁番附近)停下了脚步。
为啥?汉军从玉门到交河已经徒步跋涉了两千多里地,不但兵疲将乏,而且给养已经严重不足。继续走下去,恐怕还没到疏勒,就得在饥寒交迫中溃不成军。
主将王蒙只好派范羌率两千人单独去救援,毕竟人少吃得也少嘛。最后范羌终于接应上了耿恭,等到回返玉门关时,原西域驻军只活下来13人。
这就是十三勇士归玉门的故事。
十三勇士归玉门是个悲壮的故事,也是西域易攻难守的真实写照谁知王蒙等人刚回到内地,他的微信就响了——赶紧回来,救我!
发来消息的人姓班名超字定远……呃不,字仲升,当时的身份是大汉朝驻盘橐(tuó)城(今新疆喀什附近)的使节。话说北匈奴人连“一汉当五胡”的汉军都敢明目张胆的围而攻之,更何况小班这么个文职外交官?所以他也被困在了盘橐城,天天盼着长安派人把自己捞回去。
可问题是刘炟肯花大手笔去救耿恭,除了口头上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外,一个更不可忽视原因在于小耿的爷爷叫耿况,爵封开国喻糜县侯;大伯叫耿弇,更是开国好畤侯、在“云台二十八将”中排行第四,乃是打个喷嚏半支汉军都得感冒的顶级军中大佬。而耿恭呢,则是耿家第三代中的领军人物,到西域就是为了镀金刷资历的,未来的前途不可限 量……
所以没准就算刘炟没下令,西北边郡的将领哪怕是偷偷摸摸的派兵出去,也得把小耿给捞回来。
可班超又有何德何能让一干骄兵悍将为他拼死拼活?哪怕皇帝有令,这帮家伙也只会去摸鱼,更何况刘炟给出的答复是——班爱卿,要不你试试自己溜达回来?
事实上就算班超有个能通天的老子,刘炟也不可能答应去救他。毕竟汉军去捞耿恭,不过才奔波3000多里,就差点因为后勤问题栽在半路上。而从玉门到盘橐城,单程就超过了7000里……
于是绝望的班超干脆也不溜达了,就带着祖传的三十六骑以及随便划拉来的一堆虾兵蟹将,开始对北匈奴以及那些西域墙头草展开了反 攻倒算。经过20多年艰苦卓绝的战斗,他终于成了“横行诸国,取其君,欲杀则杀,欲禽则禽”的大汉定远侯,并重建了西域都护府。
班超单枪匹马打下西域,全都是被逼出来的那么大汉朝廷是不是该吸取上回的教训,给西域多派点兵?事实上正好相反。在班超坐镇西域的31年间,从内地给他派来的援兵,只有在建初五年(公元80年)被打发过来的1000个重刑犯(驰刑士)——人家耿恭手底下好歹还有几百个屯田兵呢,班超干脆连个正经的汉 人都捞不着。
但这并非汉廷故意难为班超,而是心有余却力不足。要是再来一次“拯救大兵耿恭”,大汉朝那愈发捉襟见肘的财政估计都得破产,所以还是塞几个囚犯过去,立功算抵罪,死了也不心疼,更不会让朝廷丢面子。
而且班超那么厉害,还要啥援兵?对吧……
自西汉设西域都护府,期间虽有几兴几废,但能一直维持到汉末乃至魏晋,长达400余年,这是此后除清朝外的历朝历代都无法做到的。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匈奴衰败后,两汉在西域面对的军事压力并不大。同时始终坚持“轻资产”原则不动摇,即在西域少投入甚至是不投入。这样一来既不担心在财政和兵力上被拖垮,二来即便失去了,也没多大损失。
05
唐朝时的生产力水平较之汉朝有了较大幅度的提高。据后人估算,其社会生产总值较两汉最盛时大概增长了30%以上,终于有能力在西域正式驻军了。
唯有盛世大唐才有能力在西域驻扎重兵……其实也没多重贞观十四年(公元640年)唐军攻灭高昌国,随即于西州交河城(即前文中去捞耿恭的汉军援兵走不动道的那旮旯)设置安西都护府。8年后,都护府迁至龟兹城(今新疆库车),同时在龟兹、焉耆(今新疆焉耆西南)、于阗(今新疆和田西南)、疏勒(今新疆喀什)筑堡置镇,故简称为安西四镇。
后因吐蕃崛起,武则天于长安二年(公元702年)从安西都护府中划出北庭都护府置于庭州(治所在今新疆吉木萨尔),以统辖东起今阿尔泰山、巴尔坤湖,西达咸海的西突厥部族。而安西四镇则专注防御吐蕃,两都护府以天山为界,分治南北。
话说当时吐蕃来犯,动辄发兵十几万甚至数十万,大力向东扩张的阿 拉伯帝国也能轻易出动同样量级的军 队——比如在怛罗斯之战中,高仙芝面对的就是数量高达30万的阿 拉伯大军。
而当时身为安西四镇最高长官的高仙芝,手头有多少兵马?答案是唐军数千,以葛逻禄、拔汗那为主的部族仆从军2万多,加一起3万出头。
高仙芝以一击十(实际比例远远悬殊于此),仍与敌军激战5日不分胜负。若非葛逻禄部突然在背后狠狠捅了唐军一刀子,这场阿 拉伯帝国对唐朝唯一一场胜仗的结果,还真不好说会变成啥样。
在怛罗斯之战中,如果能多给高仙芝三五千正规唐军,结局恐怕会完全不同那为啥高仙芝不多带点人过来?试想要是3万唐蕃联军变成3万正牌唐军,那么阿 拉伯人可能就找不到任何胜利的希望了。
事实上不是老高不想多摇点人过来,而是整个安西四镇的唐军兵力加一块,也只有24000人。
这么点人,那么大的防区,要是每个城镇都驻军的话,估计一个地方摊上的兵力还是凑不够一个排。
而北庭都护府因为战略地位稍逊,所以兵力更少,只有2万。
这么点兵力,又要驻守四镇这样的战略要地以备吐蕃,高仙芝能搜刮出数千人出征,已经是极限了。
从龙朔二年(公元662年)起直到安史之乱爆发的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在这近百年间吐蕃先后出兵百余万人次欲夺安西四镇。唐军就是靠这24000人,将西域守得稳如泰山。
在安史之乱前,唐朝有正规军50多万,为啥不能往西域多派点兵?答案其实跟汉朝差不多,就是养不起。
在同样因防御吐蕃而设的陇右、河西等方镇,因为与富饶的关中毗邻且交通便利,所以驻扎的常备军都超过了7万。而更为众所周知的是,由安禄山兼领的范阳、平卢、河东三镇的驻军,就接近20万人。
除了没什么防御价值的岭南,唐朝在西域驻军数量是最少的要是给高仙芝、封常清们20万正规唐军,没准他俩能把大唐的西疆一口气推到地中海去,就像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孙们曾做过的那样。
可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哪怕安西都护府仅有的24000名驻军,其最主要的使命也并非是跟吐蕃人掐架,而是屯田。
相对于汉朝,唐朝已经有了一定的能力向西域运送给养。但所输送的大多是价值较高、负担较轻的钱帛军械等物资,而像粮食这种需求量大且死沉死沉的东西,还是力有未逮。安西军要想不饿肚子,还得靠自己种地。
据《唐六典》记载,安西军在辖区内设有7大屯垦区、36个屯田点,其中“大者五十顷,小者二十顷”(《唐六典·卷七·尚书工部》),据估算累计屯田23万余亩,基本能做到自给有余。
事实上吐蕃袭扰安西,屯垦区一直是其重点针对的目标——咸亨、仪凤及垂拱年间安西四镇曾3次被吐蕃攻陷,基本都是屯垦区被破坏、军粮没了着落,导致安西军无法坚持,只能撤军。只要内地的粮食运到,安西军不费多大力气就能恢复四镇,然后赶紧继续盯紧自家的那三亩地一头牛,可千万别让吐蕃人再给毁了。
鲜为人知的一个事实——安西军最重要的使命不是打仗,而是屯田至于出门打野扩地盘,那只是在吃饱撑着了的情况下才考虑的事情。
06
汉唐两朝为啥豁出老命去也要把西域牢牢的攥在手里?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两朝的政 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都位于关中,具体来说就是长安。而要保证长安能长安、不至于被匈奴、突 厥等死敌觊觎,则有两地为必取——其一为河套,其二就是西域。
当汉朝据此两地时,匈奴人除了被 迫西迁外,只能乖乖归顺。当唐朝据此两地时,突厥人做出了和匈奴人同样的选择。即便是从西南那片高原杀出的吐蕃人,也只能一次次的铩羽而归,根本占不到半点便宜。
历朝历代在西域难以立足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粮食问题但是以传统农业社会的极端落后的经济能力和技术条件,要维持这两地的统治成本实在是太高了。即便以盛唐“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实力,能轻轻松松把驻在河北、山西的近20万大军养得白白胖胖,可远在西域的安西军,哪怕一手持刀一手扶犁,也只能保证不被饿死而已。
这样勉强的统治是注定无法持久的。所以一旦王朝衰败或是爆发像安史之乱这样的危机,朝廷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甩包袱。比如裁撤安西都护府,将那些精兵强将调回内地。
但拆东墙补西墙造成的结果往往是现世报来得特别快——就在安西军东调的不足10年后,吐蕃人就攻陷了长安。
大约在唐宪宗元和三年(公元808年),留守西域的安西军残部与城偕亡。50多年后,归义军节度使张义潮起兵驱逐吐蕃守将,收复了沙、瓜、伊、西、甘、肃、兰、鄯、河、岷、廓等十一州之地。其中就包括了西域的伊州(治所在今新疆哈密)、西州(治所在今新疆吐鲁番)、最远扩展到了清镇(今新疆玛纳斯)。
不过归义军的崛起只是昙花一现,汉 人的旗帜在西域很快再次失去了痕迹。
两宋向西最远只开拓到河湟(今青海东部);蒙古人倒是拿下了整个西域,但归属元朝直辖的领土只有今天新疆的东部地区,剩下的属于察合台汗国;明初有哈密国王纳忽里来降,朱棣在其故地设哈密卫,以蕃官蕃兵管辖之。嘉靖七年(公元1528年)哈密卫被吐鲁番汗国攻陷,明军全面后撤至嘉峪关以东。
察合台汗国占据西域时,根本不归元朝管而中原王朝再一次全面收复西域,还得等到乾隆皇帝爱新觉罗·弘历。此时距安西军覆灭,已经过去了952年。
为啥汉唐之后,西域便与内地渐行渐远?
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唐亡之后,中原王朝的统治重心就逐渐东移。长安再也未能成为任一重要王朝的国都,陆上丝绸之路也逐渐被成本更低、利润更高的海上贸易所取代。在这种情况下,西域不再是为国屏藩的必取之地,也不再是遍地黄金的贸易枢纽,历朝历代的统治者自然不会像汉唐那样重视这块远离中原的土地。
当然更重要的是还是汉唐时的老问题——西域太远,大军远征消耗太大,实在是得不偿失。而更要命的是,要想在这片土地上站住脚跟、实现稳固的统治,需要付出远比武 力征服高得多的成本,足以将一个王朝的国力抽干。
以汉唐之国势强大、武德充沛,在西域尚且步履维艰,稍不留神就会前功尽弃,更何况以军力孱弱或国力贫乏著称的宋明?
其实面对这片土地,康雍乾的心里也是犯嘀咕的。
康熙皇帝终生都未下定进军西域的决心对于满洲人来说,东北是根基,蒙古更是禁脔,不容任何外人染指。故此玄烨宁可在尼布楚让步,也要集中力量将试图吞并喀尔喀蒙古的准噶尔人从哪儿来的撵回到哪儿去。
可是当清军干脆利落的干掉噶尔丹、一只脚已经踏进西域的时候,对于是否再进一步,玄烨却犹豫了。
于是这才有了清准第一次战争后的19年和平。
直到噶尔丹的儿子策妄阿 拉布坦又将贼手伸向青藏,玄烨才再度火冒三丈。毕竟蒙古大多信奉藏传佛教,这玩意要是被准噶尔攥在手里了,他还怎么搞满蒙大联合?
所以玄烨才再度对准噶尔大打出手。打到一半挂了,他儿子胤禛接 班继续打。一口气打了20年,直到收复青藏、噶尔丹策零拱手认输,清军又再次在西域的边缘停下了脚步。
虽然准噶尔部也是蒙古的一部分,但在漠南、漠北蒙古已尽入囊中的情况下,玄烨和胤禛都非常担心西域这块土地吞下容易消化难,没准会化作吞噬大清帝国的无底巨坑。
07
爷老子担心的事,弘历应该不会想不到。但这位乾隆皇帝与其父祖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好大喜功,还容易上头——兴致一上来,什么都不管不顾。
“乾隆爷”不靠谱是日常,但进军准噶尔这次真不是典型如他自诩的“十全武功”中的大小金川之役,完全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跟不必要的对手打了一场完全没必要的战争。
但决定彻底铲除准噶尔以及收复西域,却不应该归于此类。弘历做出这个决定,显然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包括汉唐在内的历朝历代为啥要么对西域无欲无求,要么就必受其拖累?关键原因就在于这个地方统治成本太高。除了运气爆棚的两汉外,其他王朝都找不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但满洲人却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钥匙。
毕竟西域再难搞,汉唐加一块也占下了600来年。可是塞北的那片草原戈壁、即今天的蒙古高原呢?汉之卫霍、唐之二李(即李靖与李勣)确实曾让此地的主人闻风丧胆,明朝的开国二祖也曾在这里建下功勋。可大捷过后呢?赶紧跑路回家。跑得稍微慢点,都可能饿死在半路上。
所以哪怕在汉唐极盛时,最远也只能将实际占领区推到今天的内蒙。至于再北,那就无能为力了。唐初时李世民父子不信邪,非得弄出来个安北都护府,结果40年不到就节节南退到居延海一带(今内蒙额济纳旗),在事实上名存实亡,成了九大都护府中死得最快的那个。
唐之安北都护府是清朝前中原王朝在漠北高原唯一的存在,还是昙花一现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对满洲人来说,喀尔喀应该比卫拉特更难缠。
但玄烨却借喀尔喀惨败准噶尔之机,用一个多伦会盟将其招揽,完成了相对容易的“占领”这一步骤。那么该如何“站稳”呢?
满洲人想到了三个办法。其一就是鼓励自明万历初年便在蒙古故地传播开来的藏传佛教发扬壮大,即后人所说的“清修庙”。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满洲人最狠的两招,一曰和亲——通过200多年持续不断的努力,他们把几乎所有的蒙古王公都弄成了“满洲女婿”,而几乎所有的清朝皇帝都多多少少带了点蒙古血统。
两族的统治阶层都混成亲戚了,还打什么打?
其二曰“札萨克”,即我们在今天也不陌生的盟旗制度。其实札萨克也并非满洲人的发明,非常类似汉武帝刘彻弄出来的那个“推恩令”——把那些地盘大、人口多的蒙古部落(盟)划分成若干没有独自搞事能力的小部落(旗)。旗有旗长,即“札萨克”,由原来的蒙古王公担任,可以世袭;盟有盟长,却是由中央直接任命,蒙古王公无法干涉。同时盟为监察区,不属行政单位,权力受限,既不至于让蒙古王公警惕,也不耽误他们继续在自己的领地里为所欲为。
宗教消磨了蒙古人的斗志,和亲让蒙古人模糊了战斗的目标,而札萨克则相当于解除了蒙古人的武装。所以终清一朝,蒙古人都顺服无比,直到满洲人垮台,才重新搞起了分独。
历史上越是强大的王朝,和亲玩得越溜,比如汉唐元清那么这一套可不可以在西域试行一下呢?弘历觉得那是相当的可以。
乾隆十九年准噶尔内乱,弘历抓住时机一战彻底铲除了准噶尔,完成了对西域的占领,并将其改名为“新疆”。
然后他在与内地交流较为密切、风俗习惯差异不太大的北疆地区设伊犁将军,作为最高军事、行政长官,并驻军屯田。而在回部势力占绝对优势的南疆,弘历则继续沿用并修改了原有的伯克制度——具体细节无须描述,只要知道这玩意与喀尔喀蒙古的札萨克颇有异曲同工之处就够了。
那效果如何?
同治四年(公元1865年)阿古柏在沙俄的支持下入侵新疆,清军在左宗棠的率领下仅用时3年就平息了这场波及范围达上百万平方公里的叛乱。
在清廷最虚弱的时候能以如此微小的代价收复新疆,左宗棠固然功不可没。但若是清朝百余年来在新疆的统治失败、不得人心,这一仗肯定不会这么好打。
左宗棠能顺利收复新疆,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乾隆搞的那一套还是挺成功的事实上,清朝对新疆的经营无论在规模还是深度上皆远胜前朝,这在史学界是公认的。甚至可以说要是没有清朝,我们在这块土地上提到“自古以来”时,腰杆都没法像现在这么硬。
所以在这个问题上,谁也没法再黑那位乾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