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诉
《雨诉》
作者：李恩挥
阴霾的天气总是有奇奇怪怪的人出现，我常常在一个超市门口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站在那里，只有嘴巴在动，不停的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从不向别人伸手要钱，也不像是一个残疾人，有时候我会看见他跑的很快，迅速的消失在视野里。我原以为他是在抱怨社会的不公，或是在念叨一些只有他这一类人听的懂的东西，后来才知道，并不是这样。
最近的这些日子，我常常光顾这家超市，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生活用品总是短缺，而且记性也越来越不好了，经常忘记自己刚刚买的东西放在了哪儿。每次来到这家超市，他都在那里。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话，甚至从来没有人接近过他。他不会不识趣的站在超市门口，只喜欢站在一楼咖啡厅的玻璃窗前，背对着玻璃窗喃喃自语。他穿的很旧很脏，裤子上有很多破掉的地方，衣服上沾着黑色的泥土和黄褐色的灰尘。他的头发很久没有打理过了，我估计他也很久没有洗过澡了。
哗......
超市里面的人都听见了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的声音，我打了一个激灵，手中拿着的一盒纸巾掉在了地上。
“我靠！”
“这鬼天气！”
超市里响起了一连串的呼喊声，我朝窗外看了看，雨很大，伴随着闪电，分外吓人。
来的时候太阳还含羞带臊的躲在云层里，仅仅几分钟的时间，天空已经完全变成了深灰色，路面被大雨冲刷着，铺上一层又一层。我看了看四周，大家都很急躁，应该是没有带伞的缘故吧。
“请先帮我结账。”我对收银员说道。
“啊，好。”收银员也一直看着玻璃门外的天空，突如其来的这场大雨把她也吓坏了。
“您好，一共55元。”收银员帮我把东西装进了一个塑料袋里，我付了钱，到超市一楼的咖啡店坐下，点了一杯热饮。
“喂，听说这种天气很少见的，会不会......”
“别乱讲！下个雨很正常的好吧。”
“可你看，这雨也太大了。”
邻桌的一对小情侣小声说着，不时的望着窗外。我也朝窗外看了看，这样的雨确实从来没见过，雨滴足有小拇指的一半大小，下的还很密，这样的雨要是连续下一天，估计城市就要准备防洪了。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雨？”坐在我对面的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自言自语的说着，只是声音有点儿大，整个咖啡厅里的人都朝他看了过去。
他披着一件黑色的大风衣，里面贴身穿着一件灰白色的羊毛衫，腿上穿着一条休闲的瘦腿裤子，脚上配着一双棉鞋。全身上下都是冷色调，看上去没有一点儿生气。他就定定的坐在我对面，脑袋却连同身子转过去看着窗外，我看了看他的侧脸，应该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颊微微的向里收着，显得有些消瘦。
这么大的雨，那个奇怪的男人应该全身湿透了吧，我这样想着，透过玻璃看见了那个披头散发的人。他双手环抱着站在咖啡店的大门左侧，背对着我，在大雨中瑟瑟发抖。他的头顶有一层顶棚，足够帮他遮住大雨，在我看来，这样的天气虽然阴冷，但他厚重的着装不至于让他冻成这个样子。
突然，他转过身来，眼睛静静的瞅着我，一言不发。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一时也只能默默的和他对视着。他的嘴唇有些干，上面生着白花花的东西，两条腿一上一下的，身体跟着这样的节奏左右摇摆着，嘴唇还不停的上下抖动。
“他是不是冷啊？”邻桌那对小情侣中的女孩儿开口了。看周围没有一个人回应她，她便冲自己的男朋友说道：“我们去叫他进来吧。”
“啊？叫他进来？”男孩儿眼睛瞪的大大的，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怎么了？不行吗？”女孩儿说着已经起了身。
“我去！”男孩儿一把将女孩儿按在身旁的座位上：“我去叫。”
整个咖啡厅的人都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没有人说一句话。那个男孩儿慢慢的推开门，一阵冷风从门外吹了进来，一瞬间，冰冷的空气席卷了这个屋子。这温度实在是太低了，即使是冬天也从未这样冷过。我双手紧紧的捧着咖啡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男孩儿和那个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看见那个人笑了笑，冲男孩儿摆了摆手，男孩儿又说了一句，那个人便把头偏到一边，不再理他了。
“他不愿意进来。”男孩儿推开门走进来，又是一阵冷风。
“快关门快关门！”咖啡厅里有人开始抱怨了，女孩儿回头瞪了那个抱怨的人一眼，那个人嘴里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咖啡厅里响起了一段音乐，音乐飘飘摇摇，像天上的白云，时而分散时而聚拢，起起伏伏的，让人听了很容易犯困。此时外面的大雨依然下着，我看见雨水快要把街道填满了，正在慢慢的漫上两边的人行道。那个人还在那里，背对着咖啡厅，弓着腰，看样子已经冻的不行了。
我把脸贴紧玻璃，想看看他的嘴唇，想知道他的嘴唇现在还是不是白色的。可是这个角度很难受，我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他的嘴不停的动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好冷啊。”那个女孩儿又说话了，这次她的声音很小，但我能听见，我听见了，听的很真切。
“他不进来有什么办法？”那个男孩儿鬼气的说着，似乎是在抱怨刚刚开门的事情，他应该不想再让别人对他有意见了。
我看见那个披着风衣的年轻人站了起来，手里捧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独自推开了门。
呼！
又是一阵风，比之前的更冷，更透，更刺骨。
那个年轻人没有再进来，他和那个怪人一起蹲在咖啡厅外，那个怪人手里捧着年轻人递给他的咖啡，轻轻的一口一口抿着。年轻人静静的瞅着天上，过了一会儿，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又过了一会，他们两一起抽起烟来。
我一直看着他们两，估计咖啡厅里的人也一直看着他们两，就这么静静的看着，配合着咖啡厅里的音乐，长长的飘着。
雨就这么下着，一直下，完全没有要停的迹象。那个年轻人和那个怪人也一直在外面，从蹲着变成了坐着。不知道的人或许会感到莫名其妙，其实知道的人也会莫名其妙。身后就是暖和的咖啡厅，为什么要在外面吹着冷风淋着雨？
时间太久，我被这样的音乐催眠了，一觉醒来已是深夜。雨似乎变小了，那个怪人不见了，年轻人也不见了，我环视了一下咖啡厅，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看来雨并不是刚刚停下的。
从咖啡厅走出去，我还是打了一个寒战，虽然没有之前两股风那么强烈，但依然感觉像是掉入了一个冰窖里。路面湿湿的，积水还有不少，在黑夜里，我看着城市的这幅景象，猛然间感觉胸口一堵，难受的喘不上气来，急忙迈开步子往家里走，心里一急，水就沾到了裤腿儿上，我瞅着裤腿儿上乌黑乌黑的泥，胃里一阵恶心......
这场大雨就这样过去了，很久很久没有被提起过，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雨会下的这样大，那一天，就在超市一楼的咖啡厅，我亲眼目睹了这样的一场雨。
又是一天，天气晴朗，我看见天是白色的，云朵变成了丝丝缕缕的形状，这里一堆那里一堆。这是我在那天大雨之后第一次来超市，家里的洗衣粉和大米都没有了，我麻木的往超市里走，一直走到大门口才发现那个奇怪的人不见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些不适应，总觉得这里少了些什么，甚至想逃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
我还是走进了超市。快速的选好了物品，心里忐忑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付完钱之后，我没有离开，而是扛着大包小包走进了咖啡厅，幸好上次我的位置还空着。
我又想起了那天，那场大雨，雨里的那个披头散发的奇怪的人。人们总是害怕他，总是躲着他，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可此时此刻我突然想要看他一眼，就像以前一样看一眼，或许看过之后我就能安心的离开超市了。
超市里还是像往常一样的放着音乐，一段小提琴曲，很难听，听不出来到底是悲伤还是快乐，也听不出来旋律，就是那样吱吱呀呀的一直响着。我看着玻璃窗外，零零散散的有人走过......
“别看了。”
我回过头，思绪一下子被扯了回来，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静静的坐在我对面的桌子上，他的脑袋也偏向窗外，没有看我，但我知道是他说的话。
“死了。”
“死了？”
我有些不相信，心里立刻翻涌起来，却又被强行的压制住。
“怎么死的？”
“年龄大了，冻了那么久......”那个年轻人把头转了过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那......他为什么不进来？”我问到。
咖啡厅里陆陆续续的进来几个人，那个年轻男子没有回答我，只是默默的看着窗外。我咽了咽口水，把自己的东西都搬到了他那一桌上，坐在了他的对面。
“那天怎么了？”我的声音变的很轻很轻。
“第一次不敢进来，以后就再也不敢进来了。”年轻人说道：“这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什么意思？”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年轻人看着我，慢慢的喝了一口桌上的咖啡。
“十年前他就在这里了。那天下雨，他要进来躲雨，让我父亲用棍子赶了出去，那年我十二岁。”年轻人说着，又喝了一口咖啡。
“那......他......他就再也没有进来？一直站在店门口？十年！”我有些不敢相信。
年轻人笑了笑：“或许他心里已经知道这里不能进来了吧。”
“那他还一直待在这里，换个地方不就好了。”我说着：“这个咖啡厅是你家开的？”
“嗯。”年轻人说到：“他待在这里是想尝尝这里的咖啡。”
“啊？”
“上次大雨，我给他送了一杯咖啡，他这么说的，这是他跟我说的第二句话。”年轻人又笑了笑。
“他......还说了什么？”我感到有些震惊，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
“谢谢。”年轻人说到：“这是雨停的时候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就倒在地上不动了，我把他送到医院去，没救过来。”
我呆呆的坐在咖啡厅里，感觉好困，困的麻木，困得晕晕乎乎，眼皮很紧，像粘住了胶，眼前有一团红火，红火渐渐的暗下去。整个世界变得很沉很深远，四野无声无息，一片死寂......
哗......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