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她的故事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五期【容】主题写作。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敬重的人。在看完俞飞鸿的《爱有来生》后，我俩竟异口同声说道“茶凉了，来，我给你续上……”今天，我所讲的，就是与“她”有关的故事。
1
有一段时间，我心情黯淡到极点，一心想跟丈夫离婚。从内到外、从头到脚，我都裹在“黑色套子”里，我在“黑”的世界行走、吃饭、上班，甚至养育孩子。我不想有人触碰这个世界，我生怕离婚的念头再次被人动摇。“这次铁定是要‘离’的”，我有些病态地恶狠狠地对着令人憎恶的空气说。
黑漆漆的夜，冬的冷还压在被子上。“谁这么早打电话，真烦人”，我迷迷糊糊接通手机，“喂，起床吧，咱绕花湖走路去？”一听是她的声音，我刺毛的心情立马乖顺起来，听话地回应道“奥，好的”。脸都没顾上洗，套上衣服，我冲出家门。对于她，我从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是一座普通到和我一样普通的小城，混着柴米油盐，混着苦辣酸甜，混着离合悲欢。打饼子的小夫妻正在支摊子，丈夫从车上搬下铁炉子，妻子正在撑伞，我知道他们在凌晨四点就会起床和面，赶早上六点，让上班的大人、求学的孩童，吃上新出炉的第一口热饼子，身为军嫂的我羡慕这份人间烟火。
但我还是脚步匆匆走过他们，不敢有丝毫逗留，因为我在赴她的约。这条长长的立交桥路，是我俩上高中时候建的。那时候路很新，新到只有它是新的，周围全是矮小破旧的平房，我坐在她的小红车后面，搂着她细软的腰，贴着她暖香的外衣，偎着她飘逸的长发，一路清欢。如今，两边新的半新的样式各异的居民小区，吸引着我的目光，这日日踩着的路，倒早忘了。
桥下新装了蓝色光带，粉色的暖交错蓝色的冷，给步履匆匆的人一种欲说还休的理性的熨帖，我有点想尽快见到她，因为她就是这种粉蓝叠加的女人。这次我是下了大决心要离，为了不受她影响，我刻意没给她透漏过一句。但就冲这赴约的劲头，我兴许是一直期待着得到她的指引。
花湖边星星点点的灯光里，她的倩影如诗如画。这是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从着装到举止，都散发着闺阁女子的典雅大气。路灯下，她正手插衣兜，如玉而立，我对她又敬又畏，生怕她开口说一句“你就胡闹吧”，那我用一肚子苦水辛苦建造起来的黑色城堡就会瞬间瓦解。我要离婚，我现在只想离婚。
但在她面前，我终归是乖的。我不知道是她气场强大，还是我的心灯始终为她而亮。反正我一收黑色心情，满脸笑意地贴过去，温柔而胆怯。
她没有说话，我们俩静静地绕着花湖石廊走，是快走。一圈，两圈，三圈，夜色渐退，云层后的几缕阳光在水面扑腾，“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了？”我试探着问。
“知道什么呢？”她没搭理我的话。“Z给你说我要离婚？”
“哦，是吗？”她随意地回了我一句，加快了步伐。
沉默。忐忑。我的脚有点不听使唤。我终究是怕她。
“我知道你很苦，过得很苦，但这夜路总会走到头的”她莫名吐出这样一句，声音很轻很轻，像从灵魂深处飘出来的。“苦”这个字从她嘴里替我说出来，很像不打麻药突然被拔掉了牙，鲜血奔流，疼痛异常，泪花飞溅，却又酣畅淋漓。那日日熬过的痛死神经的夜晚，终于在这顷刻间投进光亮，疗愈只剩时间问题。
我一向警告丈夫Z不要有事找她，她已经够苦了。我苦在外，她苦在内。孩子还没满月，老公就被单位女同事缠住去旅游了，单旅游还好说，他竟受那女人蛊惑提出离婚。想起她当时消瘦憔悴的模样，我就万般心疼！经过半年多旷日持久地拉锯战，她丈夫终于回心转意，或者说回归正常，他说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就像中邪了一样，鬼使神差就想离婚。
有人说，那个女人是狐狸精转世，后来又祸害过几个已婚男人，32岁时嫁了人。听说几年前，投湖自杀了，打捞出来时遍体鳞伤，说是被丈夫家暴打的，死相很惨。
“夜路都是要走的，但总会走到头”她声音略高了些，我听出她一如既往的倔强，这种长在骨子里的高贵感让我崇拜她这么多年。我哽咽的情绪略微平复，轻声应道“嗯”，湖水波光粼粼，阳光扎着堆嬉戏。
大概走了十圈，天已大亮，当我们再次走到广场边时，她忽然说“我跳下去了，你会怎样？”我一愣，旋即说“那我也跳下去。”她拉着我的手说，“所以，我们谁也不会跳下去，对吧！”
2
从女孩到女人，从少妇到中年妇人，三十年点点滴滴的交往，让我们静默到地老天荒，也无妨，即如她所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她的胸怀与气度，尤其是她在婚姻里的从容与智慧，总能把我从生活的泥泞里、日子的苦水里拔出来。我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样一个样貌与才情兼具的女人，是值得整个世界去爱的。
她三十岁以后的生日，一定会有来自三个人的祝福，最隆重的是她丈夫的礼物，四位数以上的项链或钻戒或别的。我的则随机且价廉，一般是看她缺啥就买啥，价格还要低于三位数。第三个人是她曾经的一个学生，当那个学生已经娶妻生子而对她抱怨自己老婆的时候，我说，“你不能再收他的礼物了，人家老婆误会了咋办”，她说“我制止了，但人家总寄到学校，我也没办法啊。”
我们说这话的时候，那个学生已经二十六岁，与妻子在一线城市打工，女儿两岁半。年轻男人会弹吉它、爱唱歌，妻子迷他多才多艺，他念妻子顾家顾他。两人都是她曾经的学生，作为他们初三时的班主任，她对两人秉性太了解。当时，男孩子家突遭变故，成绩一路下滑，就在孩子灰暗无助、自暴自弃的时候，是她用姐姐般最温暖的关怀，支撑他穿越那条名为“中考”的河。
毕业后，他一直记着她的好，在朋友圈看到别人给她的生日祝福后，这便有了年年在4月20日这一天独她一份的生日礼物。迷茫时找老师解惑，痛苦时找老师开怀，欢喜时找老师分享，这份依恋竟不知不觉绵延十年之久。在我们眼里，他曾一直就是个孩子，但他现在确乎是成年人了，一个有妻子有孩子的成年男人了。
当倾诉的内容从人生理想变为家庭琐事，甚至夫妻关系时，我和她都意识到，有些界限是必须有了。但如何厘清这个界限，她还没有想好，她没有伤害人的习惯。
契机是在她做完腰部手术后，我和她丈夫轮流照顾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她。在我照顾她的那天，她允准了那个已经成为男人的男孩子来探望她。
藏不住的爱意，从这个年轻男人拘谨无措的双手里流淌出来。他剥了一个橘子，递给我，我把上面的橘络去掉，又递给她。
双人病房里，他像一个弟弟讲述着自己在城市里的打工日常和他一家人的生活日常；她像一个母亲嘱咐他在外好好打拼，照顾好自己的妻儿……
那是一幅温暖的画面，散发着人性的温馨、亲情的光芒。在她润物细无声的包容与克制里，他慢慢长大，情感也日趋成熟。近两年，他已听她的话，不再给她送独一份的生日礼物。她在他的世界里，逐渐只剩“敬”，以及落在“敬”里的“爱”，纯粹而干净的“敬爱”。新年了，他像其他学生一样，在微信里发过来一条消息：敬爱的张老师，M携家人祝您身体健康、新年快乐！
3
这是怎样一位老师？我若是她学生，也会喜欢她。这样一个每天都能一身素净、妆容得体、清爽利落地出现在讲台上的老师，从早看到晚也是一种美的享受呀，何况她还从不骂人。
这是怎样一个女人？对生命中的苦难能从容，对情感中的异态能包容，与这样一个情绪极稳定的人相处，不仅能获得极大安全感，还能在关键时刻得到有效指引。我有时候觉得，她也许该匹配一个更出色的男人，但她自己对一切只心存感恩。
“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这是她最喜欢的诗句。我不知道她的远方在哪里，三十年来，她从没和我谈过理想。我只看到她像一朵空谷幽兰，兀自在各种人生际遇里认真儿活，精致儿活，从不气馁儿活。
做学生时，她认真学习，积极背书，用心写作业；做老师后，她用黑笔一字一句精心备写教案，用红笔一勾一画细心评改作文，用粉笔一撇一捺挥洒三尺讲台。
她的家里总是一尘不染，一根发丝都难见到，丈夫也被她养成随时捡发丝的习惯。每得知她要大驾光临，我第一件事就是立马拖地、整理物品。这样一个蓝色性格极鲜明的她，管理下的班级容貌，你便可想而知了：
每个学生都准备一块小抹布，挂在课桌一侧，周一大扫除时，值日生负责公共区域，个人负责私人区域。地板上的污渍，要用洗衣粉水清三遍底，泡泡糖要用揿刀一个个清除干净。值日生笤帚和拖把错落有致地整齐列挂在教室后墙上，照片、奖状、文件等条理张贴在相应公示栏内。课桌上只留本堂课所用资料，其余分类排列于抽屉和书箱里。她的班级总如她般清爽利落，只可惜在她动过手术后，便卸去这一职务，只专务教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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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来，她的体重一直保持在一百零五，这缘于她高度的自律精神。如果你也是一个爱走路健身的人，那在周末早上七点左右，公园的小路上，与你迎面相遇的也许就是她。晨跑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不管与丈夫同行，还是与邻友同行，亦或独自一人，她都风雨无阻。
遇不到上的原因，最大可能是她去照顾父母了。那年腊月，母亲踩着凳子擦玻璃，不小心摔了下来，大腿骨折，只能住院。她每天下班，就去医院替换父亲照料母亲。父母虽和哥嫂一起生活，帮着照料小孙孙，但她常说，“不要想着靠嫂子，伺候父母就是咱女儿们的事情。”
在一尘不染的锅台上，剁了肉的莲菜馅，和好的白凈的面，捣碎配了酱醋的蒜泥，她一人用四十分钟时间就能完成揉面、滚面、切条、剁块、擀皮、包馅等全部流程，一篦子胖墩有致的饺子，在她细软的手指里，列队成片，舒展可人。看时间已经中午11：40，她快速拧开燃气灶，待开水煮沸，便投入新包的饺子，两滚各添一次水，确保皮熟透、肉煮糯。饺子被笊篱捞出后，稍微滤水，就一个一个如婴孩般躺进特制的塑料盒内。
看着自己亲手包的饺子，化作父母口中津津有味的美食时，她心花绽放，幸福无边。在朴素而真挚的情感面前，言语何其多余！而最让我敬佩的是，在给父母做一份的同时，她一定也会给公婆做一份，托丈夫送过去。难怪当年在丈夫鬼迷心窍瞎折腾时，她的公婆说“情愿与儿子断绝关系，也不要媳妇离婚”。“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诗经》中女子的婚嫁之容，用于她身上，真是切准之极！
她与丈夫有五年的恋爱史，但在生孩子的空档期，如此完美的女人，竟遭遇“丈夫出轨”的不堪。无论什么原因，发生过的事情终归是发生了。人生总会走夜路的，只不过，有些人的夜路有微黄的路灯照亮；有些人的夜路有亲友相伴；有些人的夜路多一轮明月指引；当然，有些人的夜路，只有漆黑一片，诸如她。
我无法推测，她是如何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咬牙挺过那段被丈夫一手制造的漆墨如泼的夜路的；这样的夜路不能与人说，说出去就是笑话，她那么睿智的人，深知这一点。那样一个高傲又追求完美的女人，在遭遇如此苦难时，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死扛，过去。
我与她是最好的朋友，这段夜路里的故事被面对面讲出来的时候，她虽面容憔悴，但内心已显淡然，那时候风暴已去，丈夫心已归家。像她说的，每个人都免不了走夜路，这是命运猝不及防的安排。她的夜路刚走完两年，丈夫的夜路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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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秀而美丽的女人，总会被男人惦记，尤其如她这般进退自如、容态得体的女人。新换的领导，中邪似地追求她，带点一见钟情的味道。也许，她各方面正好符合他梦中情人的标准吧，总之，新领导明显是沦落地一塌糊涂，他给她换最好的工作，送给她最高的荣誉，只求她能多去他办公室坐坐，他觉得自己对她是真挚的爱情，白天想晚上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想。他说自己并没有非分之想，就是心慕其人，晚上能接他电话说说话，已足矣。
但，以我对她的了解，再痴情的恋，横亘着不可跨越的鸿沟——婚姻，就意味着不道德；她怎么可能容忍自己成为第三者！
“道德是用来自我约束的，我可以承受别人的污点，并不等于能容忍冲破自己的道德底线。”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反驳说“你可知道，在我预感别人会背叛时，我肯定先背叛他。”她有点愕然地看着我，随后莞尔一笑，只轻轻地说了句“也许吧”。
不得不说，我比她自私，或者说更自我。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真与假，对与错，往往混淆难辨，尤其是被深层欲望驱动的情感，任何发生都能找到合情合理的理由。每个人心里悬着的“道德之剑”都不相同，尤其在思想开放、文化多样、包容性极强的当今时代，此剑更只对自己有效。
而她的这把剑，竟如此与众不同，高悬如明月般皎洁，散开如星河般绚烂。我知道她不是立贞洁牌坊，她只是严守内心的道德律，做自己罢了。我无法遏制心底对她油然而生的敬与爱，也许那个新领导也是如此吧，不过，他的迷恋里却是夹杂了太多情欲的，这一点，她和丈夫都很清楚。
所以，面对新领导的执著攻势，她丈夫日日接送，并最终托关系，将她调离了原单位。
若干年后的今天，面对职称评定之艰难复艰难，她偶尔也会感慨一句“当初不走的话，早就评为高级了”。
我们相视一笑。其实，即使回到当初，她依然会坚定地选择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