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可爱的我们

山涧婴啼

2020-09-20  本文已影响0人  苏格垫底

(一)

粤西小镇马贵镇到处崇山峻岭,绿竹猗猗,榛草深深。辖下的水坝村也就二三十户人家,坐落在两座山的夹角处。一条瀑布,光如白练,从村头的山上倾泻而下,汇成一条小溪,缓缓流过村中,在村尾经过几次下降后,落入了幽深的山涧之中。

一条弯弯曲曲的县道,顺着溪流穿过村子,在几处破落房屋的注视下,趴在山腰,蜿蜒而去,路外便是深不见底的山涧。

偶尔有些车辆从路上呼啸而过。

村民李婶六十多岁了,有两儿一女,均已经在广州安家,李婶与老伴老李头守着老宅,不忍离去。这些年,儿女事业有成,老两口倒也不愁吃穿,在乡下过着干部退休一般的生活。

近年来,李婶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早上都会早早起来,沿着县道走上个一两公里,几乎是风雨无阻。

这天早晨,天刚蒙蒙亮,空气中凉意满满。鸟儿们起得很早,在山间叫得甚是欢畅。溪流淙淙,像是山间精灵,经年地流着。山涧里雾气腾腾,宛若仙境。路上几乎没车,也没有什么人。一丛丛杂草挑着露珠,在路边很有礼貌地或立或弯。偶尔有些落石躺在它们身侧。

李婶沿着县道,开始了她每天一次的晨行。在行经一个弯道时,她感觉有些累了,就坐在护路石墩上休息。

休息过后,她准备起身离开,这时,突然,山涧里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哭声,非常微弱,但又十分坚毅。

“啊……啊……”

李婶一听,愣了,她感觉自己肯定是哪儿出了问题,在这个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婴儿的哭声呢?

她拍了拍脑袋,又抠了抠耳朵,准备继续前行。

这时,那婴儿的哭声再次传来,“啊……啊……”,声音明显比上一次清晰了很多,也长了很多。

没错,就是婴儿的哭声。

李婶停了脚步,扒着石墩,探身往山涧里看,但见雾气蔼蔼,杂草丛生,什么也看不到。

但那婴儿的哭声却是越来越清晰。

李婶转身,看了看公路,发现前后空无一人,伸手去掏手机,发觉手机也没有带在身上,没有办法,她只有快步走回了家。

一回到家就叫醒了老李头,告诉了他自己在石墩处的经历。

老李头甚感迷惑,说什么也不愿相信。无法,李婶只有拉着他来到了石墩处,让他亲耳听听那婴儿的哭声。

老李头蹲在石墩处,侧耳细听起来。

鸟儿啾啾的叫声响在山谷,各种不知名的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叫着,山涧溪流哗哗地响,空洞又玄远。风吹着草叶,沙沙地,仿若对草诉说着什么。

这样子等了很久,老两口所期待的那个声音一直没有响起。

老李头蹲得脚都麻了,他缓缓起身,转身对着李婶摇了摇头。

李婶急了,一边跺脚一边近乎哭喊地说道:“真的有,真的有。”

老李头微微一笑,不再理她,背着手弓着腰就往家里走。走了几步,回过头,看到李婶正扶着墩子探身往山涧里看,整个人似乎都要冲进山涧里了。

“你不要命了!”老李头气极,过来一把扯住了李婶,把她扯了回来。

这时,那婴儿的哭声再次传来,听起来有点儿虚弱。

“啊……啊……”

老李头一下子愣住了,李婶也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二人像是石雕一样定在了那里。

婴儿的哭声一次次传来,也一次比一次清晰。

“我说吧!我说吧!”李婶拉着老李头,显得有些激动。

老李头皱着眉,脸露疑惑之色,但是马上就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慌忙拿起电话报了警。

(二)

接电话的是马贵镇派出所民警小刘,老李头给他说了情况,小刘一听,也甚感蹊跷,但良好的职业素养告诉他,此事非同小可,他叫来民警老杨,二人驱车就往水坝村赶。

水坝村村民起得都比较早,没过多久,石墩处就聚集了不少人,这时,那婴儿的哭声时断时续,听起来有点虚弱。

人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来。

“会不会是出了车祸,人掉下去了?”

“不会吧?你看,这地方没有车祸的痕迹啊。”那人指着石墩子说。

众人看了看,确实没有。

“那是不是不是个人啊?”又有人说。

“那是啥?”

“我听说有一种水里的动物,叫啥来着?”那人想了想,怎么也想不出来,“电视上看到过,叫啥我想不起来了,不过,它的叫声就像孩子一样。”

“猫头鹰?”

“屌毛,猫头鹰是水里的吗?”

“哈哈哈哈!”众人都笑。

笑声貌似惊动了“婴儿”,已经中断了很久的哭声又响起来了。

“喂喂喂!又哭了!又哭了!”

“听起来,真是一个孩子!”

“不会有人把孩子丢了吧?”

“这不奇怪啊!计划生育抓得严时,丢孩子的事还少吗?”

“我知道了!”起先那个怎么也想不到的人突然说道。

“知道什么?”

“那个水里的动物就叫娃娃鱼!”

“娃娃鱼?”

“对,一种长得像娃娃的鱼,小孩的脸蛋,有鼻子有眼,就是身子是鱼,哭起来就跟小孩子一样!”

“我怎么没听说过?”

“也没听老一辈的人说过啊!”

众人正说话间,一辆摩托车呼啸而来,速度极快。山路弯弯曲曲,它也随着山路左歪右斜,灵巧地避让着路上的落石。摩托车音很大,像垂死的乌鸦一样发着凄惨的叫声。

骑车的人大家都熟悉,村里有名的二楞子,杀猪的黄毛(因头发经常染成黄色,故而得名)。此人吃喝嫖赌,不务正业。父母早亡,没人管教,吃百家饭长大。别人都出去打工了,他也不去,留在村里,和那些留守的小媳妇儿鬼混,也没个正经职业,靠给人家杀猪为生。

他来到众人跟前,从摩托车上下来,一边支摩托车一边问:“么事?么事?”摩托车没有熄掉,依然突突地响。

众人都不愿理他。

个中好事者嚷道:“有人扔了个孩子!”

黄毛一听,眼里放光,“是吗?是吗?”一边说着,一边往人群里扎。

他来到石墩边,探头往山涧里看。

这时太阳已经出来,山涧里的雾气己经散去。涧底,便是乌黑的,像泥鳅一样的溪水,偶尔泛起白花,在哗哗地流。崖壁上杂草丛生,有些榛木,虬曲着伸了出来,就像崖壁长出了一个个大手掌。

黄毛仔细地看了看,发现什么也没有。

“喂!”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有人推了黄毛一把!黄毛吓了一跳,连忙抓住那人手臂,回头一看,是兰花。

“刁你……”黄毛本欲发作,但一看到是兰花,复又笑了,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黝黑的脸上疙疙瘩瘩,“谋杀亲夫啊!谋杀亲夫啊!”他嚷道。

“滚一边去!”兰花复又推了一把。

“唉唉唉!”黄毛连忙拉着兰花,一个健步,跳离了石墩边,由于没站稳,打了一个趔趄。

大家都哈哈大笑,仿佛都已经忘了那个悬崖下的哭声。

正说笑间,一辆警车响着警笛而来,紧跟着警车后面的是一辆消防车。小刘情知这救援工作棘手,所以专门请了救援队。

车子到了众人跟前,停下了。小刘和老杨从警车上下来。

黄毛一看,嘻皮笑脸地迎了上去,一边走一边从口袋里掏烟。

(三)

黄毛掏出烟递给小刘,眼睛眯成一条线,笑嘻嘻地说道:“呦!刘警官来了?”

小刘没有理他,而是径直来到了人群中。

黄毛脸上略一尴尬,又把烟递给了老杨,“杨警官辛苦。”他弓着腰,表现得甚是恭顺。

老杨接过黄毛的烟,斜眼看了看他,对他说道:“黄毛,不是我说你,你就不能学点好?”说完,把烟送到了嘴里。

黄毛连忙掏出打火机给老杨点上了烟,嘿嘿一笑道:“杨警官,你可是冤枉我了,我是良民啊!”

“良个屁!你要是良民,我们是啥?”

“大大的良民。”

“哈哈哈!”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去去去,瞎起什么哄?”黄毛怒道。

老杨吐了一口烟,耸了一下肩膀,很无奈地看了看黄毛,不再理他,而是走到小刘身边,此时小刘正看着山涧。

“现在情况怎么样?”小刘回头问众人。

“小孩子的哭声时有时无。”有人应道。

“对,好像是小孩又不是小孩。”

“那到底是不是小孩?”老杨问。

“不知道啊!”

“得找个人下去看看。”

这时,消防车上下来的两个消防员小李和小王也来到了小刘身边。他们简单地交流了一下意见后,就准备下去看看。

悬崖上杂草丛生,藤萝密布,甚不好下。救援经验丰富的消防员小李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他看着山涧啧啧说道:“不好下,不好下。你们谁有镰刀?”他转头向人群问道。

“我有。”有一人举着镰刀应道。

小李接过镰刀,把绳子一端拴在石墩上,一端拴在自己身上,把镰刀别在腰间,双手攀着绳子,一步步地向崖下走去,一边走一边用镰刀开路,不一会儿,从石墩处就看不到他了,只剩下绳子伸进了杂草丛中,像是一条把头埋进杂草中的巨蛇。绳子偶尔会动一下,显示下面还系着一个活人。

“唉呀!”一声惨叫从崖下传来,众人皆心头一悸。

“你没事吧?”消防员小王对着崖下大喊道。

“我没事儿,就是镰刀掉下去了。”

“下面什么情况?”

“杂草杂树太多,什么也找不到。”

“噢,那你小心,有事儿就拉三下绳子!”

“好。”

谈话没过多久,小李攀着绳子上来了,手上什么也没有。

“怎么回事儿?”小王连忙问道。

“绳子太短了,不能再往下去了。”

“看到孩子了吗?”老杨问。

“没看到。”

“会不会没有孩子啊?”小王开始质疑。

“不可能,一定有的!”李婶和老李头连忙说道。

“嗯嗯嗯。”众人中也有几个人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他现在怎么不哭了?”

“累了吧。”

“也可能死了。”

“天啊!”

“那现在怎么办?”

“打电话给老张!”

“老张是谁?”

“木坝村的老张啊!他不是会采岩蜜吗?他准能下去!”

“对对对,就找他。”

正说话间,黄毛就拿起手机打了起来。

“喂!是老张师父吗?”他用极其轻松的语调大声地对着电话讲道。

“是啊!你是谁?”电话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黄毛笑嘻嘻地说道:“我是黄毛。”

“有啥事?”

“有个小孩子掉进水坝村悬崖了,想让你救他。”

“净胡扯,没事儿我挂了。”

“别挂,别挂,你不信,问问别人。”黄毛把手机对着众人问道:“是不是啊,老少爷们儿?”

众人齐齐应道:“是是是。”

“老张,你快来。”

“人命关天啊!”

黄毛收了手机,对着它说道:“看看,我没骗你吧!”

“好的,我马上来。”电话那头应道,接着便是嘟嘟的挂机声。

黄毛收了手机,笑嘻嘻地对老杨说道:“怎么样,我这个良民表现怎么样?”

“还不错,还不错。”有人替老杨应道。

“哈哈哈!”

大家一边笑着,一边等着老张的到来。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雾气也全部散尽,流云在山间和天空随意的飘着,有一只乌鸦嘎嘎地从空中飞过。

(四)

老张跟黄毛打过交道,早些年,黄毛曾经拜他为师,学过采岩蜜,所以黄毛也一直称呼老张为师父。但后来老张见黄毛行为不端,就和他断了来往,不再认他这个徒弟,只不过黄毛见了面却依然以“师父”相称,弄得老张甚是尴尬。

老张接到黄毛的电话,自然是没好气地说话,不过事关人命,他也不敢儿戏,忙找到当年的采岩蜜的绳子,认真检查了下,跨上摩托车,就往水坝村赶去。

摩托车在路上飞驰,路旁戟立的岩壁高耸入云,黑压压地从身边疾驰而过。一路来,老张思绪万千,想起了当年采岩蜜的情景,那时的他飞岩走壁,几乎采遍了整个粤西山区,大大小小的山崖去过无数,再怎么艰险的绝壁他都能行走自如。

那时,虽然困苦,但也乐在其中。这些年,环境越来越差,岩蜜也就越来越少,再加上随着年岁的增长,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他终于不能在岩壁上行走了,这才丢了本行,干起了装修,收入虽然增加了不少,但却感觉没了味道。

今天竟然能破天荒地在崖壁上再走一遭,而且是去救人,他突然感觉自己的生活似乎又有了意义,回到了年轻时候,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

但是这种感觉并未维持多久,当他到达水坝村悬崖,穿过人群,看到那处绝壁时,他也同样发出了“啧啧”声,对着它摇了摇头,那意思是说,他也下不去。

人群一下子沉默了,大家所期望的救星一样的老张竟然拿这个绝壁也没有办法。

“那怎么办啊?”李婶显得有些焦急。

“是啊!是啊”,众人中开始有人跟着附和。

“黄毛,你来!”兰花提议道。

“我?”黄毛吐了一口烟,眼睛瞪得溜圆,吃惊问道。

“是啊!是啊!”有人开始鼓动。

“你不是跟张师傅学过吗?你准能行。”

“你刚才不是左一个师父,右一个师父叫吗?”

“没错,良民表现的时候到了。”

“哈哈哈!”

“你可以的。”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鼓捣着,显得很热情。

黄毛掐灭了烟,脸上红一块黑一块,在群起而攻之的目光和口水下,竟然觉得豪无招架之力。“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摸出车钥匙,一步一步挪向自己的摩托车,准备跨上它奔驰而去。

不曾想,老杨一把抓住了他,恶狠狠地说道:“黄毛,你想跑?”

黄毛嘿嘿一笑,用手格开了老杨的手,“那哪能呢?不存在,不存在。”他笑嘻嘻地说道。

有人起哄道:“黄毛,你要是能救人上来,让杨警官把你的劣迹都给勾了!”

“还有,让兰花亲你一口。”

“去你妈的,”兰花怒道,“怎么不让你老婆亲?”

“他没老婆!”

“哈哈哈!”

正说话间,老张来到黄毛身边,把绳子递给黄毛说道:“黄毛,你我师徒一场,也算是缘分,我身子骨不行了,现在只能靠你了,不管之前怎样,你若真能把人救上来,你我还是师徒。”

黄毛接过绳子,眼中含泪,他虽然劣迹斑斑,但也颇有些侠义心肠,师父老张当年收了他,给了他一个谋生之道,让他不至于饿死,虽然后来因为染上赌瘾,被师父撵了出来,但是师徒的情谊终究还是有的。

黄毛把心一横,心想豁出去了,在众人的注视下,拿着绳子一步步地挨到石墩边,颇有点勇士上战场的悲壮。

走到石墩处,他突然回头,对着兰花嘿嘿一笑道:“我把人救上来,你得让我亲一口。”

“屌毛,到这个时候还想占老娘便宜。”兰花骂道。

“谁让你出的馊主意!明显着是谋杀亲夫啊!”

“去吧!去吧!黄毛,兰花的香吻等着你哩。”有人开玩笑道。气得兰花追着那人打,那人嘻笑着跳开,一溜烟地跑了。

(五)

老张把下崖的要领给黄毛复述了一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小心,又细心地重新检查了一下绳索,才把绳子给黄毛系上。

黄毛与小李一样,找了把砍刀别在腰间。装束齐整后,朝众人点了点头,一步步地向崖下走去。

他有意显摆一下技能,双腿一蹬,在崖壁上荡了一下后,噌噌噌地往下滑了数步,没了身影。老张惊出了一身冷汗,忙对着悬崖问道:“你没事儿吧?”

崖下传来哈哈的笑声:“我没事儿,没事儿。哈哈哈,太好玩了。”

“别玩了!”老张骂道:“注意安全。”

“我知道了!”黄毛应道。

起初的路被小李砍过,确实比较好走,但越往下草木越茂盛,就没那么好走了。黄毛只有停下来,双脚和左手扣着岩石或藤木,腾出右手,用砍刀砍断木枝,一步步往下走。

就这样,沿着小李开辟的小路又往下走了很长一段距离,依然没有看到小孩的影子,他时不时地静下来认真地听,也没有听到有小孩子的哭声。

绳子也马上到了尽头,他整个人悬在了半空,脚几乎够不到岩壁了。他也累极,即使在相对清凉的早上,也已经全身湿透了。

他用脚够到一处灌木,作为支点,站着休息。看了看四周,对面山上,郁郁葱葱,泛着一层一层的绿浪。崖下,山涧里的水黑中泛绿,遇到顽石,激起的浪花白森森的,异样可怖。水声也比在上面清晰了很多,哗哗地响。

黄毛仔细地听了听,耳边除了水声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又仔细地看了看他身边的灌木,发现除了绿绿的叶子和虬曲的枝干以外什么也没有。

“唉!”黄毛叹了一口气,心道:“也许真的是娃娃鱼。”他把砍刀复又别在腰间,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背着风用打火机点着了,吱吱地抽了起来。

已经很久没有在悬崖上抽过烟了,黄毛竟然有些兴奋。一根烟抽完后,他把烟头朝着溪流投了出去,看着火点滑过一道优美的曲线在自己的眼中消失,他甚至能想象得到它入水时的“哧啦”声。

甩掉烟头后,黄毛就决定往上爬,当他两只手刚握住绳子,突然,“啊啊”的哭声传了过来。

他心头一震,欣喜欲狂,朝着哭声看去,在右下方的伸出的灌木丛中竟然有一个红点,声音似乎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他强抑着自己的激动,静下来认真地听了听,“啊啊”的声音再次传来,没错,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黄毛欣喜,抽出砍刀,砍掉自己落脚的灌木,把绳子一松,滑到了那个红点所在的灌木旁,用手够住灌木,把自己拉到了灌木上,拨开树枝,发现红点原来是一个红布花纹襁褓,里面裹着一个孩子。她面目黝黑,眼睛似睁似闭,正使劲地嗷嗷大哭,但明显让人感觉到她已经十分虚弱了,声音干瘪得像是沙漠里的枯木一般。

“真的是个孩子!”黄毛心中惊喜道,“不过,是谁这么狠心,把孩子扔到这悬崖下呢?”看着这个虚弱的孩子,黄毛突然心生怜悯,想着自己早孤,从小无父无母,与这被弃的婴儿一般可怜。

他来不及多想,忙丢了砍刀,把襁褓绑在腰间,双手握绳,一步步地艰难地往崖上爬去。

那襁褓里的婴孩仿佛感受到了人的体温,也可能虚弱至极,竟然不哭也不闹了。

(六)

黄毛费了很大劲终于从崖下爬了上来,刚冒出头,众人就齐力把他拉了上来。上来后,黄毛二话不说,颤颤巍巍地把那个襁褓解下塞给了兰花,然后一屁股蹲在地上,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兰花吓得退了几步,一脸茫然,初时并不敢接,但几乎是没反应过来,手里就多了一个襁褓,她低头一看,襁褓里的孩子双目紧闭,嘴唇发白,黝黑的皮肤暗而无光,像掉落的陈年树皮一般,干瘪得让人不忍直视。

“啊!死了?”看到这幅景象,兰花一下子吓得面如土色,抱着襁褓的手不住地发抖。

“死你妈个头啊!活着呢。”坐在地上的黄毛大骂道。

众人见真的是个孩子,像沸水一样炸了锅,都争相来看,看完后又都啧啧地叹个不停。

“你们说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还用说吗?肯定是个女孩!男孩谁舍得扔!”

“不会是个怪胎吧?”

“要不打开看看?”

有人说完这句话后,叽叽喳喳的声音一下子停住了,大家都把眼光齐刷刷地看向小刘和老杨,等待着两位权威人士的许可。

两位警察也想看看孩子的情况,简单交流了一下意见后,朝着众人点了点头。

得到了警察的允许,兰花大胆了些,她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剥开粽子般的襁褓,不一会儿,初生儿瘦弱嶙峋的身体就展露无遗。没错,是个女孩,从外形上看也没有什么异样。

或许是感受到了冷气,小家伙像一只受到了惊吓的猫一样,“哇”地一声哭了。兰花被这哭声着实吓了一跳,连忙又把孩子裹起来,抱在怀里,不停地拍晃。但那孩子的哭声越发地大了,哇哇地哭个没完。

“这孩子饿了。”有妇女猜道。

“兰花,你不是刚生过孩子吗?你喂喂她!”

“这……”听闻此言,兰花面露难色,突觉自己找了个麻烦,晃孩子的手也停了下来,木然地看着众人,不知道递给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这婆娘奶水足着呢?让她喂!”坐在地上的黄毛突然站起,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呦!你又知道?”人群中有人戏谑道。

“那是!”黄毛眉目一扬,显得很骄傲。

“喂就喂,老娘还怕了不成?”兰花许是被这孩子闹得烦了,把心一横,也不觉羞耻,单手解开扣子,掀起乳罩,小山一样的乳房兔子般跳了出来,准确无误地塞给了孩子。那孩子一碰到乳头,哭声立止,贪婪地吮吸着乳汁,喉咙发出咕咕的声响,看得出来,她已饿极。

众人看着吃奶的孩子,竟然都不言语了,年岁大的男人都背过脸去不再看她,小年轻们却饶有兴致地看着兰花白花花的大奶子,兰花不理他们,面带爱意地看着怀中的孩子,就像那孩子是她的一样。

没过多久,孩子吃饱了,吐出了奶头,眼睛半闭着,不哭也不闹,仿佛睡着了。

喂完了孩子,兰花打算把孩子交给小刘,小刘年轻,没抱过孩子,吓得不敢接,站在小刘身侧的老杨把孩子接了过来,抱在怀里。小孩子动了动,眼睛微张了一下,竟也不闹,复又闭上眼,沉沉睡去。

小刘站在一旁,略显焦躁,一连串的问号闪在脑海,刚刚兰花解开襁褓时他仔细地看了看孩子的脚,发现上面并未有名牌,无疑,名牌肯定是被人给剪掉了,那么孩子的父母是谁?剪掉名牌的人又是谁?是那个丢她的人吗?

小刘来不及多想,眼下有一个更棘手的问题,那就是孩子如何处理?众人提议,让两位警察把她送到镇卫生院妇产科去,一来孩子有人照顾,二来也许能查到一些线索。

二人一听,都觉有理,就连忙上车,带着孩子去了镇卫生院。

两位警察走后,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老张拍了拍黄毛的肩膀,欣慰说道:“改天咱爷俩喝酒!”

黄毛倒是一脸落寞,并未表现出该有的欣喜,意味阑珊地说了句:“好啊!”

老张只当他累了,也就不再管他,收了自己的绳索,对着它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老伙计,今天你可立了大功了。”说完便整了整,放在摩托座上,发动摩托走了。

黄毛也发动摩托离了石墩,朝着镇上开去。

(七)

小刘与老杨到了镇卫生院时,时间已近中午了,太阳很大,像是报复般地照着大地,混凝土路面被照得发烫,腾起的热气包裏着在镇上来来回回的人们。

卫生院在一个山包处,山包被削去了大半,像人一样大大咧咧地用双脚夹着一座带有十字架医院标志的独栋白色小楼。

妇产科科室不大,只有三个产房,几个护理间,每个护理间有三个床位,均未住满。有的产妇正躺在床上喂奶,有的产妇由男人扶着正在走廊里走来走去,也有一大家子围着一个产妇在那里说说笑笑,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在走廊里回荡。护士们步履匆匆,在护里间和走廊里穿梭。

产科主任谭主任,高挑清爽,约摸四十岁年龄,留着齐肩短发,薄薄的镜片后是一双温婉可亲的眼睛。二位警察向她介绍了孩子的情况后,她二话不说,就把孩子安排在了护理中心,由护士们轮流照顾,在给孩子做了必要的检查后,她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回来后,对着在待客沙发上坐着的小刘和老杨谦意一笑,极其熟练地从饮水机上接了两杯水,递给了他们。

喝过水后,小刘率先发话:“谭主任,这孩子情况怎么样?”

谭主任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后道:“一切正常。”

小刘接着问道:“那这孩子是在我们院出生的吗?”

谭主任扶了一下眼睛说:“这个不好说。”

“昨天我们院有没有丢小孩?”

“你等会儿,我给你们查查。”说完谭主任就出去了,过了没多久,她回到了办公室,对着小刘和老杨道:“没有。”

“那有出院的人吗?”老杨突然问了一句道。

“有!”

“谁?”

“水井村王怀青的媳妇儿马秋梅。”

“有他们家的资料吗?”

“你等等。”谭主任说完,走到了资料柜边,打开柜门,从里面抽出一沓资料来。

她拿到自己的办公桌上翻了几页后,定住了,用手指着纸张朗声读道:“产妇马秋梅,丈夫王怀青,大女儿王梓彤,二女儿王梓丹,大儿子马梓骁。”读完后,她双眉紧蹙,脸显疑惑之色,“咦!这王怀青的儿子怎么姓马呢?”

两位警察也甚感蹊跷,均来到办公桌前,拿起王怀青的资料看了看,看到子女一栏,儿子的名字的确写的是马梓骁。

“你们没问过吗?”老杨问道。

“这个没注意过。”

“会不会是领养的?”小刘问。

“不会,他老婆会生。”

“那他老婆这次生了个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话问到此处,二位警察对视了一眼,心里有底了,这个王怀青有作案的嫌疑。二人均不再问话,交待了一下谭主任后就匆匆忙忙出了卫生院,简单吃了午饭后,在派出所小憇了一会儿,又马上驱车去了水井村。他们要调查王怀青。

而在此时,卫生院门口正对面的小楼二楼棋牌室里,火光点点,青烟缭绕,哗啦哔哩的麻将声此起彼伏。一双眼睛正透过棋牌室的窗户盯着卫生院内,来来往往的人尽收他的眼底。

(八)

一车绝尘,警车没过多久就到了水井村。

水井村建在山腰处,一条盘山公路从山脚下七拐八扭地迂回而上,穿过村子后,伸向更高处,不知所踪。村子有诸多老树,根繁叶茂,盘龙错节,遮住了一座座老屋,从山下看,几乎看不到一点儿村子。

村中有口千年老井,井水清洌甘甜,乳汁般哺育着村中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老井旁边建有宗祠,二进院结构,暗红的宗祠大门已经褪了底色,露出斑驳的灰木。门上用砖石刻着一块匾额,上书“马氏宗祠”四个大字。

宗祠门前亦有一棵老树,树下置了很多石凳,常年有些老者在石凳上闲聊、打牌和下棋。

警车到了宗祠门前停下了,警笛声惊醒了众人,大家不明所以,都瞪着眼睛看着车上下来的小刘和老杨。

老杨拿着一包烟,散给了正在下棋的几个老者,在给自己点着后,吐了一口烟问道:“王怀青家在哪里?”

众人接了他的烟,也都点着了吸上,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瘦得像干枈的老头儿吸了一口后回道:“你找他乜野(什么)事?”

“问点情况。”

“你可能找不到他。”另一个老者答话了,“他可能去镇上打麻将去了。”

“啊!有这等事儿?”老杨问道。

众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他经常打的。”

“听说参与赌博,赔了不少。”

“为这事儿,他老婆没少给他闹。”

“据说闹离婚了。”

“嗯?”那个干瘦的老者摇了摇头,“已经离了。”

“已经离了吗?”那人问。

“离了好几年了。”有人答。

七嘴八舌的谈论让小刘有点不耐烦了,在众人的嘈杂声中,他突然问道:“那么,他家到底在哪里?”

众人被他这一问愣住了,均不言语,沉默了片刻后,那个干瘦的老者指着不远处蹲在水井石槛边的一个人说道:“喏,那个老家伙就是他的老丈人,你们去问他吧!”

二位警察随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那个人约摸六七十岁年纪,须发全白,身着灰色短袖,黑色长裤,裤角处挑着一双相对锃亮的皮鞋,看起来像个文化人。

“没错,”有人发话了,“他是村里退休的老教师,人称马抠儿。”

“为啥叫马抠儿?”老杨问道。

“哈哈!抠得没边了呗。”

“哈哈哈哈!”众人皆大笑。

小刘和老杨撇了众人,来到了马抠儿身边。

马抠起初不以为意,见两位警察朝他而来,心中不免紧张起来,跷起的二郎腿也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眼睛直溜溜地躲避着两位警察的目光。

老杨率先发话:“你是王怀青的老丈人吗?”

见警察问出这句话,马抠儿突然来了脾气,脸色一沉道:“不是。”

“不是?”

“不是!”

“那你是马秋梅的父亲吗?”

“是啊!”

“马秋梅和王怀青是啥关系?”小刘问。

马抠儿愤愤说道:“没关系!”

“唉!你……”小刘明知他说的是气话,心里也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说,“马抠儿,你可要注意了,我们现在是在办案,一场人命案,希望你能配合!”

听闻小刘这么一讲,马抠儿大惊失色地站了起来,“啊!他果真杀人了!”

老杨一听,颇觉蹊跷,忙不迭地问道:“果真?你啥意思?”

马抠自觉失言,又转脸陪笑道:“嘿嘿,没啥意思,这家伙好赌成性,终有一天会若出祸来。”

“那你能帮我们找到马秋梅吗?”二位警察问。

“好!我带你们去。”

说完马抠儿转身,领着两位警察来到了马秋梅家。

马秋梅家在村尾,去那里,还需要绕过一段山路。

一片翠绿的竹林掩映着一栋三层灰白小楼,楼侧有一棵巨大的龙眼树罩住了大半个屋顶,上面结着疙疙瘩瘩的龙眼。

屋子的另一侧,不远处,是一排蓝顶的养猪棚,哼哼的猪叫声不住地从窝棚里传来,随着声音的,是一股股的猪屎味儿。

门前有一条黄狗,见了两位警察,瞪着警惕的眼睛,正欲发作,被马抠儿呵斥到了一边,夹着尾巴,不情愿地呜呜着。

马抠儿领着两位警察进了一楼房间,一进房间,二位警察惊住了。

(九)

二位警察刚推开门,顿时一股臭味扑鼻而来,那是夹杂了汗臭、袜子、旧布、尿骚等味的混合臭味,味道刺鼻浓烈,让人作呕。

厅里胡乱地摆着几张实木椅子,有些地方木头都开裂了,露出长短不一的裂纹来。椅子上乱物杂沓,女人内衣、袜子、小孩的尿片、玩具胡乱地堆在一起。

一张褪了色的大大的爬行垫置在厅中,上面散布着各种被玩坏了的玩具,垫子的一角压住了一滩发黄了的臭水,看样子应该是孩子的尿水。一个光着屁股的小男孩正在垫子上坐着,摆弄着那些破玩具。

两个小女孩蓬头垢面,穿着极不合身的衣服正坐在破裂的椅子上看电视,电视哇哇地响,好像是在控诉。

马抠儿嘿嘿一笑,稍微整了整沙发,腾出两个位置来,让两位警察坐下,回头对大点儿的女孩问:“梓彤,你妈呢?”

女孩见两位警察进来,早已经吓得呆了,马抠儿这么一问,她才回过神来,木木说道:“去猪圈了。”

说话的当儿,马抠儿拉了一把椅子过来,一屁股坐在了上面,刚坐下,屁股下面“哇”地响了一声,他吓了一跳,从椅子上弹起,低头一看,原来椅子上有个橡皮鸭。他气急败坏地把它拨了下来,复又坐下。

一跳一乍的动作显得尤为滑稽,引得两个小女孩格格地笑。马抠儿脸色一沉道:“笑啥?再笑我把你们丢掉!”

两个小孩一听,吓得瞪大双眼,不再作色,电视里传来光头强那略显诡异的笑声。

“快去!把你妈找来!”马抠儿复又命令道。

两个小孩从椅子上下来,唯唯诺诺地出了房间。

小男孩在爬行垫上自顾自地玩着自己的玩具,对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过任何一个人。

没过多久,门外走来了一个头戴花巾,脚穿雨靴的女人,她约摸有三十岁年纪,皮肤黄里带黑,眼睛细小,鼻头肿大得甚是过分,仿佛被人横空打了一拳一样。

她进到门来,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眼神飘忽着不敢看两位警察,又找不到位置坐下,只有呆呆地站在门口。

“找个位置坐吧!”马抠儿安排道。

马秋梅也不说话,而是脱了沾有猪屎的雨靴,赤脚来到爬行垫旁,一屁股蹲下,一把抓过小男孩,随便找了件裤子就给他往身上套。小男孩失手掉了他的玩具,咧咧地哭了起来,马秋梅也不管他,依然自顾自地套衣服。

看到这一幕,马抠儿有些生气,恨恨说道:“你这是干什么!弄疼了我的乖孙儿。”一边说着,一边来抢小男孩,抢过来后,抱在自己的腿上,好言相慰,许久,小男孩终于停住了哭声。

“你俩,”马抠儿哄完小男孩对站在门口的两个小女孩说道,“关上电视,出去玩吧!”

两个小女孩不敢说什么,转身出了家门,马抠儿找到摇控器,关了电视。

顿时,房间里清静了很多,落针可闻,只有偶尔响起的猪叫声从外面传来。

老杨看着马秋梅问道:“你叫马秋梅?”

马秋梅依然呆呆地看着爬行垫,喉咙里嘟囔着应了一声:“嗯。”声音低沉沙哑,听起来跟外面的猪叫声差不多。

“你的丈夫是不是王怀青?”老杨接着问。

马秋梅没有言语,脸上木然得像是一块风干了很久的死木。

坐在一边的马抠儿发话了:“不是,警察同志,他们俩三年前离婚了。”

“离婚了?”小刘一脸疑惑地问。

“是啊!”马抠儿答。

“那这个小孩子是谁的?看他不过两岁多。”老杨问。

“这个……”马抠儿一脸狠意,啐了一口道,“说起这事儿,还不是怪王怀青那个王八蛋!他跟我女儿离了婚,依然死缠着她,也怪我女儿心软,一时着了那个家伙的道儿,这才有了这个孩子。”

“是这样子吗?”老杨问马秋梅。

马秋梅抬头看了看马抠儿,默默地点了点头。

“可我看你对这个孩子很疼爱嘛!”老杨问马抠儿道。

马抠儿一脸认真,慈祥地看着小男孩道:“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啊!生下来了,也只能认了。”

“还有一个问题。”小刘道。

“什么问题?”马抠儿反问。

“这孩子为什么姓马?”

“离婚了,就随了他妈姓。”

“可据我们的了解,王怀青是你的上门女婿。”

“之前是当上门女婿来看的,但自从离了婚,就不认他了。”

“为什么离婚?”老杨问马秋梅。

“家暴啊!你看他把我女儿打的,身上都是伤。来,女儿,掀起你的衣服给警察们看看。”马抠儿在一旁吩咐道。

马秋梅只当是没听到,依然不作声,也不动。

马抠儿一看急了,丢了孩子,过来掀马秋梅的上衣,马秋梅害怕地赶紧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衣边,不让他动,马抠儿无法,只有住手,指着马秋梅的鼻子说,“你看,这鼻子就是他打的。”说完,又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坐下。

马秋梅脸色惨白,死死地盯着马抠儿,马抠儿被她看得窘极,抱着孩子躲避着她的目光。

两位警察察觉到了异样,老杨办案经验丰富,他知道必须支开马抠儿,才能从马秋梅这里问到一点儿情况。于是他便对马抠儿说道:“马老师,你带着孩子出去玩会儿,我们有点事儿要问一问马秋梅。”

马抠儿一听,面露难色,嗫嗫嚅嚅,不愿动身,转过头来,又恶狠狠地看了马秋梅一眼。马秋梅被他看得面容失色,立时站了起来,像疯子一样说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问马老师吧!”说完,她便赤着脚跑了出去。

(十)

小刘一看到马秋梅出去了,就想冲出去拦住她,老杨一把扯住了他,对着他摇了摇头,小刘会意,知道对一个精神略显失常的女人是问不出什么的,也便悻悻地坐下了。

老杨转脸对马抠儿说道:“既然你女儿让我们来问你,那你知道你女儿又生了个孩子吗?”

“知道啊!”马抠儿一脸漠然道。

“那那个孩子呢?”小刘问。

“被王怀青丢了!”

“啊!真的丢了!”两位警察同时吃惊道。

“是啊!”马抠儿依然平静得像是死人一样。

“为什么丢了?”两人又齐问道。

这时,小男孩儿似乎被马抠儿抱得太紧,极不情愿地扭动着,他似乎是想离了马抠儿去找妈妈,口中含含糊糊地,用沾满口水的声音低声地喊着:“妈妈,妈妈。”顺着他喊的声音望去,外面是一片翠绿的竹林,叶子肥且厚,像一把把小刀,阴森可怖。

马秋梅出去后也不知去了哪里,看她的走向,仿佛是去了猪圈。

马抠儿抱起小男孩换了一个方向,依然把他放在腿上,胡乱找了一块糖塞在了他的嘴里,用极其温柔的动作爱抚着他的胳膊与小腿。小孩子得了糖后停了哭闹,呆呆地看着马抠儿。

做完这一切,马抠儿回道:“那你们得问他!这家伙是个狗杂种,我当初瞎了眼才招他做了上门女婿。”他说这话时,显得很气愤,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冒着狼一般可怕的光芒。

两位警察相互看了看,对马抠儿的回答将信将疑,但二人均知,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王怀青。

“那你知道王怀青在哪里吗?”小刘问道。

“哪里?还能在哪里?麻将馆呗!警察同志,”马抠突然用祈求的语气说道,“你们抓住那小子,一定关他个几年,好好改造他,让他不要再骚扰我女儿!”

“这个自然。”老杨朗然应道,马抠儿一听,脸上露出了难有的神采。

二位警察以找王怀青为由辞了马抠儿,一出房间,顿感神清气爽,老杨朝猪圈看了看,马秋梅果真在那里,她正站在猪圈里往外掏猪粪。红砖砌成的圈墙挡住了她的大半个身姿,手中的铁锨机械而无力地一次次往外探着,仿佛溺水的人露在水面上的乱动的手臂。

两位警察离了水井村,开始往镇上赶。

镇上的麻将馆有很多家,要说最出名的一家还是卫生院对门的那一家,一来它面积大,二来又当街,人气较旺,不过它营业还算正常,所赌的金额相对较小,基本上属于老年娱乐的那种,派出所基本没把它当回事儿,这使得它多年来屹立不倒,一直能经营下去。

按照马抠儿的描述,王怀青应该不会在那里,但两位警察都觉得马抠儿的话不可全信,所以他们想先去那里碰碰运气。

麻将馆窗口站着眺望的人正是黄毛,他自从救了女婴,便对她念念不忘,在崖下时,当他看到她孤零零地躺在乱叶之中时,一种怜悯的情感从心底生出,仿佛经年的冰河突遇暖风般开裂了,咔咔作响。他是失了父母的人,自然对这种被抛离的感觉情同身受。他不知道,是谁抛弃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抛弃她,但仅仅是这种被抛感就让他感到难忍,这些年以来,他觉得自己倦了、累了,像暮鸟一样寻着自己的冷巢,但每每都似迷失的野鹿一般,虽然守着一片葱郁的草原,却又不知该去向何方。

他在窗前站了很久,心里如乱马嘶原,种种念头乱麻般从脑中闪过,她饿了没?找到人家了没?她的父母接到她没?会不会不要她了?我能领养她吗?她长大了怎么办?这些念头像蛛丝般缠着他,让他像困蛾一般难受。

终于他不想再等了,而是决定到卫生院去问问。

不过当他刚下了楼,却刚好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两个警察。

(十一)

像上午一样,黄毛十分谦卑地迎了上去,抓住两位警察问个不停,不过问来问去,都是在问那个女婴的状况。两位警察见他如此心焦,都不觉笑了起来,告诉他那女婴情况很好,身体健康,已得到妥善安置,如此,黄毛才稍稍放宽了心。

放宽了心的黄毛又掏出烟来让给小刘和老杨,二位警察看了看,均没有接过他的烟,而是撇了他准备往楼上走,黄毛叫住了他们。

“二位警官,你们上去干什么?”

“找人。”

“谁?”

“这个……”二位警官相互看了看,正色说道,“这个不能告诉你。”

“噢!”黄毛长应了一声,心里想着可能与那女婴有关,也就没再多问,用十分尊重的目光送他们上了楼。

不一会儿,二位警察下来了,脸色沉郁,黄毛一看便知,他们没有找到人。

老杨看到兀自未走的黄毛,眼前一亮,拉了他到了一个僻静处,给他点上一支烟后问:“黄毛,你现在当真想做个良民?”

黄毛见杨警官给他让烟,忙伸手接了过来,一脸堆笑道:“那还用说,我现在就是个良民啊!”

“那你认识王怀青吗?”老杨试探着问。

王怀青?听到这个名字,黄毛心头一震,他太知道他了,几年前赌博时,他就是他的牌友,此人常年酗酒,极其凶恶,牌瘾甚大,不知杨警官为什么突然问起了他,难道,难道,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那个丢孩子的人就是王怀青!

想到这,他慌忙应道:“认识!”

“那你知道他可能在哪里吗?”

“知道。”

“快带我们去!”

“为什么?他是那个人?”

“有可能。”

“好!”黄毛掐灭了烟,用脚碾了碾烟头道,“我带你们去。不过你们得多带些人,以妨他跑了,而且我不能露面。”

“这个自然。”老杨抓住黄毛的手,把他拉到车上,同小刘一起回了派出所。

这时太阳已经西斜,热风开始逐渐退去,集市上的人们也收了摊,准备回家,街上尽是人去之后留下的垃圾,一些土狗,正张着大嘴巴在垃圾堆里到处嗅着。

离镇上不远,一条曲折的山径通向一个隐秘的院落,院落似乎废弃了很久,杂草丛生。一座尚未完工的平房置在院内,红砖砌成的墙在红霞的映照下暗红如血,根根露在外面的锈迹斑斑的钢筋如同腿折时出肉的骨茬,恐怖难当。

警察们已经悄悄包围了整个屋子,就等着小刘的临门一脚。

小刘拔出枪支,束了束腰带,对着众人点了点头,随即一脚踹开了屋门,顿时屋内飘出缕缕青烟,哔哩啪拉的麻将声更清晰了。

“不许动,不许动。”从门口鱼贯而入的警察齐喊道。

烟气渐渐散去,屋里开始变得清晰了起来,一张麻将桌上胡乱地码着麻将,陪着它们的是一叠一叠的百元大钞,四个男人正光着膀子围坐在麻将桌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吃惊地看着众人。一个女人,装着甚是暴露,正在一旁的茶桌上给他们泡茶。

“你们谁是王怀青?”老刘问。

众人不语,但都拿眼光偷瞄了一下坐在下首的一个身材瘦削,颧骨很高的男人,那人神色恍怱,双拳紧握,看得出来,他非常紧张。

“你就是王怀青?”小刘对他问道。

“是!”王怀青嗫嚅着说道,小心谨慎地看着小刘。

“带走!”老杨一声令下,早有两个警察过来架起了他,把他的手反扣在背后。

王怀青被这么一弄感到痛极,唉呀了一声,痛苦地申辩道:“为乜野?”

“为乜野?你自己知道!”小刘厉声斥道。

“我知道什么?打牌犯法吗?”

“我提醒你一句,”老杨说,“你刚生的孩子!”

“啊!”王怀青一听,吓得面容失色,刚刚鼓起来的一点儿硬气如气球爆炸般瞬间泄掉了,整个人瘫在了两位警察的臂架上,像霜打的茄子一般。

(十二)

审讯室里,昏黄的灯光打在王怀青那不知因疲惫还是寒怕而略显苍白的脸上。他神色慌张,坐在审讯椅上,用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打量着身前的横木隔挡,隔挡上包了一层黑皮,灯光映在皮上,形成了一个昏黄的亮斑,像是幽黑的山洞里张大着的怪眼,正用吞噬一切的神情冷冷地看着他。

事到如今,他已了然,他扔掉孩子的事儿被警察们知道了,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警察是怎么知道的。

他缓缓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一老一少两位警察,用满是祈求的神情哀求道:“能给支烟吗?”

老杨缓缓起身,走到他的面前,给他点了一支烟,塞到他的嘴里。

抽上了烟,他精神了些,戴着手铐的右手夹住的烟在灯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烟气袅袅而上,飘忽零乱。发抖的手正震得手铐窸窣作响。他强抑恐慌,在猛吸了一口烟后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小刘一脸不屑,用极其轻松的语调描述了这一天来救人寻人的过程。

听完后,王怀青的脸色更白了,惊恐的脸上慢慢转出惊愕的神情,“她真命大!”他喃喃自语道,像个犯错的孩子在无力地申辩。

“那么孩子是你丢的吗?”老杨用十分严厉的语气问道。

“是!”王怀青回答得很小声,小到连自己都听不见了。

“果真是你!”小刘道,“你为什么要丢掉自己的孩子?”

“我想要个男孩!”

“可你已经有个男孩了。”小刘刚把话说出口,猛然想到王怀青的上门女婿身份,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可王怀青听到此话,突然大声说道:“那个男孩不是我的!”

两位警察一听,如闻雷震,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了看彼此,又转脸看着面前这个因激动而浑身发颤的男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两位警察几乎同时在脑中闪出这个问题。

愤怒的血液开始在王怀青的脸上游走,让他苍白的脸色有了些许生气,青筋爬满了他的脖子,像地下河流般穿过相对平静的手臂,在手背上形成沟壑纵横的青色沙洲。极速起伏的胸膛把一口口恶气从腹中推出,与飘忽的烟气混成一团。

几分钟过后,他才平静下来,用苍凉而又悲苦的语调开始诉说他的故事。

(十三)

他家五兄弟,他是老幺。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除了种地外啥也不会。小时候家里穷,常年没吃的,几个孩子饿得是面黄肌瘦,他的大哥,终于因为常年的饥饿,肚中长块死掉了,剩下了兄弟四人。

说到此处时,王怀青再也不能遏抑,几声急促的抽啼过后,如古艾汁一般的黄浊的泪水从他的双颊上流了下来,他用手擦了擦,依然自言自语般用极低的声音诉说着。

但是粮食还是不够吃,在经过一番挣扎后,他爹就想把他送人,但被他奶奶阻止了。他奶奶说,再穷也不能丢孩子,尤其是男孩子,将来长大了,说不定会长出一膀子力气来,下地干活用得着。

就这样,他在饥饿和贫穷中长大了。

有时候他觉得贫穷就像贪吃的毒蛇一样无情地吞噬了他家所有的可能性。他兄弟四人均没怎么读书,只有二哥读了几年书,马马虎虎得了个初中文凭,而他,只上到小学五年级便结束了他的求学生涯。

也因为贫穷,没有谁看得上他们家,四兄弟娶媳妇儿成了最大的难题,二哥稍微有点文化,家里也重视,才勉强娶了一个像样的媳妇儿。三哥小儿麻痹,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四哥为人忠厚,老实无能,只能娶一个哑巴。他虽然长相普通,身型瘦小,但还算健康,不过二十好几了,就是找不到媳妇儿。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父亲得知马抠儿唯一的女儿马秋梅召上门女婿,就带着他来到马抠儿家。二人一拍即合,马抠儿对他也甚是满意,就收了他,但又规定,他生的儿子必须姓马,不能姓王。

王怀青听完,倔脾气一下子上来了,死活也不愿意。后来几经谈判,条件改为如果生了一个儿子必须姓马,两个儿子可以一个姓马一个姓王。

条件谈好后,王怀青就“嫁”了过去。一开始夫妻间还算恩爱,马抠儿也对他很好,只是随着大女儿王梓彤的出生,马抠儿的脸色就变得有点难看了,但还马马虎虎过得去。

变化发生在二女儿王梓丹出生后,自从有了王梓丹,马抠儿就再没有给他好脸色过,几次三番当着众人的面骂他无能,让他觉得很没面子。

二人的冲突如雨后春藤般肆意地蔓延着,针尖麦芒般的言语相互施加在彼此的身上。终于有一次,王怀青和马抠儿都喝醉了酒,在彼此的言语相激下,二人在酒桌上动起了手。马抠儿媳妇儿,王怀青的丈母娘因为情绪激动,在那次冲突中突发脑溢血去世了。

丈母娘的去世,并未勾起马抠儿的一丝悲情,相反的是,看上去他却倍感轻松,不过吊诡的是,他对自己和马秋梅却好了起来,平时抠抠搜搜的他突然变得大方了,对自己爱赌的毛病也变得不闻不问了,甚至还掏钱让他赌博。

这一切都让王怀青心存疑虑,不知马抠儿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之后的一两年来,王怀青没见他整出什么幺蛾子,也就放了心,和他的关系也慢慢好了起来,只不过,随着马抠儿的支持,他赌得越来越大,深陷泥潭不能自拔。

直到有一天,计划生育突然收紧,王怀青想继续生孩子的梦想破灭了,马抠儿就鼓捣着他跟马秋梅办了假离婚,以同居的身份继续生孩子。王怀青没啥心计,稀里糊涂地上了马抠儿的道,离婚不离家,继续同马秋梅生活着。

没过多久,上天垂怜,马秋梅又怀上了,几个月后,婴儿诞下来了,是个男婴,这下可把二人喜坏了。

在给孩子起名这事上,二人又出现了分歧,王怀青想让他姓王,马抠儿则坚决让他姓马。二人因此又大吵了一架,情绪激动的马抠儿突然爆出了一句话,让理直气壮的王怀青突然变得哑口无声……

说到此处,王怀青停住了,脸上的肌肉痉挛般地抽动了几下,用一种比黄莲还苦的语气苦笑道:“你们猜,他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两位警察齐齐问道。

(十四)

王怀青恨恨说道:“他说的是,‘他本来就是我的种!’啊!我一听,当时就傻了,我不信!我不信!”王怀青说着开始努力地摇头,就像要努力地甩掉一个包袱一样,“哈哈哈!”他又突然大笑,笑声在狭小的审讯室里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那个老混蛋哈哈大笑,说信不信有你!”

二位警察听了,也觉得闻所未闻,一个老父亲竟然和自己的女儿有了孩子,这可是滑天下之大稽,不过,长期的办案经验告诉他们,王怀青说的话只能将信将疑。

不过老杨突然忆起一个细节,下午马抠儿要掀马秋梅的衣角时,马秋梅突然反应甚是强烈,一双眼睛因恐惧而瞪得溜圆,看来王怀青的话也不是不能信。

“我也是半信半疑。”王怀青接着说道,“我气乎乎地去找马秋梅求证,她听了后,哇地一声哭了,哭着点了点头,你们相信吗?父亲强(奸)了女儿!”王怀青突然紧紧地盯着两位警察,仿佛受审的是他们。

二位警察同时摇了摇头。

“我也不敢相信,所以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抓住马抠儿,那家伙故捣着我离婚,现在又往死里整我,然后自己跑去跟自己的女儿生了个儿子,这丧尽天良的事儿他都做得出来!”说着说着,王怀青情绪变得越来越激动,发抖的双唇里迸出咯咯的切齿声,但眼睛又突然微微一眯,一丝狡黠的神情飘然而过,在昏黄的灯光下模糊难辨。

“可你为什么不报警?”小刘问道。

“我为什么要报警?”王怀青反问道,“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敲竹杠的机会,马抠儿那个老混蛋这些年攒了不少钱,我打麻将需要他的钱……”说着,王怀青突然戛然而止,一根烟已经被他吸得殆尽,只留下一个过滤嘴在那里,他把烟捻灭,长吁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跟马秋梅本就没感情,坦白讲,离婚也是我想要的,离了婚以后,她跟谁搞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她能不能给我生个儿子,我王怀青不想绝后!他妈的,没想到马抠儿那个老混蛋先我一步得了手!我把对马抠儿的怨气都撒在了马秋梅的身上,拼命地在她身上找补,就是想让她给我生个儿子,你还别说,”说到此处时,王怀青突然诡黠一笑道,“马秋梅那个娘们儿真是个老母猪,一种一个准,而且特能生,不过,他妈的,这次她又给我生了一个女娃儿!真是他妈的晦气,怎么马抠儿一生就生个男娃,我他妈的就是女娃儿,马抠儿因此嘲笑我,我一气之下就把那个女娃丢了!嘿嘿,没想到她这么命大,看来她命中注定会克我!”

“那你知不知道这是违法的行为?”小刘突然提醒道。

“违法?违哪门子法?自己丢掉自己的孩子还违法?”

两位警察听到他这样一讲,顿感吃惊,他们实不知眼前这个人竟愚昧至此。

“那要坐牢吗?”王怀青突然又加了一句道。

“当然!”小刘道。

“啊!”王怀青吃了一惊,“妈的,又着了马抠儿的道了,他故意激我,就是想让我丢了女娃,警察同志,”王怀青用祈求的语气道,“马抠儿那个老混蛋往死里整我,你们可得把他也抓了,妈的,就是死了也得拉个垫背的。”

“这个还用你说!”小刘突然喝斥道。

王怀青把头一低,不再言语。

(十五)

当夜,马抠儿就被带到了派出所,坐在同一张审讯椅上,只不过与王怀青不同的是,他神色自若,虽然他知道警察抓他来所为何事。

“马抠儿!”老杨一声断喝,“你强(奸)自己的女儿,丧尽人伦,枉你还是人民教师。”老杨说这话时显然已经气极,面前的桌子被他拍得摇晃了几下。

马抠儿一脸平静,“她不是我的女儿,我也没有强(奸)她,她是自愿的!”

“啊!”二位警察一听,如闻雷震,虽然他们办案无数,见过不少古怪的事儿,但像今天这般离奇的事儿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马抠儿依然一脸平静,淡然说道:“她不过是我捡到的一个弃婴,我老婆不能生育,我们就造出一个怀孕的假象,然后随便找了个弃婴就认做了自己的女儿,杨警官,”他突然转向老杨道,“你知道的,那些年被丢掉的女婴比比皆是。”

老杨一听,他说的也是事实,计划生育抓得严的时候,粤西山区确实丢了不少女婴,王怀青敢于这么大胆地抛弃自己的女儿,多少也与这个有关。

“可你在说谎!”老杨突然当头棒喝道。

马抠儿听闻,身上猛地痉挛了一下,松着的双手紧握一下,手心里早已大汗淋漓,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瞪着他的双眼道:“没有啊!你们可以DNA 啊!我就是用这个确定马梓骁是我的儿子的。”

“这么说,你真的强(奸)了她!”老杨马不停蹄地问道。

“没有,没有。”马抠儿看着地板说道。

“马老师,没儿子的日子不好受吧!”

“是的,是的。”

“这么多年就没想过再生一个?”

“想是想过,但是没人愿意啊!”

“马秋梅就愿意?”

“她也不愿意!啊!”马抠儿刚说出口,自觉失言,立马捂住了嘴,不过旋即又放下手说道,“不不不,她愿意!她愿意!”

老杨没有理他,而是继续追问道,“马老师,王怀青敲竹杠敲得苦吧!”

马抠儿听闻此言,不再说话,双肩下垂,脑袋在耷拉的双肩上可有可无地挂着。他神情委靡,像是经冬的败叶,两行污浊的泪水,悄然而下,不一会儿,变成泥沙俱流,混浊得像是洪水,心里的洪堤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他号陶大哭。

哭完后,他一五一十地交待了整个过程。

他本来对马秋梅就有好感,但一直碍于自己的老婆和自己的工作没敢有出轨之举,后来他老婆死了,他又退休了,就大起胆来,可巧的是,王怀青始终不能给他马家生一个儿子,他就鼓捣着他和马秋梅离了婚,心想求人不如求己,这才情不自禁动了马秋梅。

马秋梅怕他,对他一向逆来顺受,在慌恐和不安生下了儿子,当然马秋梅并不知道这是他的儿子,王怀青也不知道,他本来可以美美地做鸠占鹊巢的美事儿,要不是争着给儿子取名字,也不会一时说露了嘴,给王怀青抓住了把柄,让他不断地伸手给自己要钱。

这两年,他见自己的钱被王怀青大把大把地拿走,却又不肯花一分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心如刀割,但又拿他没有办法,这种煎熬的状态真的比杀了他还难受。

马抠儿讲完,临被带走时又补了一句,“马秋梅太苦了,她爸妈不要她,我这样一个后爸又是这样的人,她的丈夫王怀青又是这样一个王八蛋,只希望政府让王怀青那个家伙离她远点儿,让她清静清静吧!”

几天后,法院宣判,王怀青与马秋梅的婚姻不论在法律上还是事实上都已然终结,王怀青不得再骚扰马秋梅,王怀青犯聚众赌博罪和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七年。马抠儿犯强奸罪,判有期徒刑五年,至于马秋梅的女婴,鉴于她的抚养能力,由社会福利院代为抚养。

此事儿结束后,在马贵镇引起了不小的反响,成为人们茶余饭后很长一段时间的谈资。

而几天来,福利院院长办公室,有一个人经常到访,搞得院长烦不胜烦。

这一天,他准备摊牌,对着那个人说道:“黄毛,不是福利院不愿意,是你不符合领养的资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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