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遗憾死去的傍晚
蒙着些灰尘的皮鞋踏响了小巷。外面人来人往,这巷子里却难得的安静。他脱掉西装挎在手里,背靠着墙点燃了一支烟,舒服地吸了一口。扭头透过狭狭的巷口看着外面闪过的人影,继而松了松领带。
泛黄的手指夹着有些湿润的烟头,一阵烟雾已从他口中吐出,在空气中慢慢扩散。他呆呆看着升腾的四周狰狞着要散掉的烟雾,仿佛拼命挣扎似的,在空中上升翻腾一会儿,继而慢慢消失不见。跟自己的境遇有些像呢。眼看着烟雾消逝,他又低头深深吸了一口,有一些呛进了喉咙,他拼命咳了两声,又一阵烟雾升腾出来,狰狞着。
他仿佛听到了那来自烟雾里的,今日一直听到的声音:
“您的能力可以去更好的公司……”
“我们这边已经不需要再招人了……”
“跟刚毕业同样没有经验的大学生比,您年龄上好像没有什么优势呢……”
他用手厌烦地驱掉了烟雾。
将烟狠狠摁在墙上熄掉。远处繁华的商业街放出了《夜空中最亮的星》这首歌,这是他的乐队常常演奏的歌曲。
一个月前,他的乐队解散了。
他一直说着脚踏实地,现在想来他不是一个实际的人。从高中毕业开始玩吉他,到大学创建了自己的乐队,再到辗转各个高校的舞台,再到酒吧,一些小的音乐节。他是有美好而甜蜜的回忆的,毕竟,他曾是将音乐和舞台当做命来热爱的。
想到这里,他呲地笑了出来。习惯性的摸了下自己的长发,猛然发现只剩板寸。是了,为了找到自己人生中第一份工作,他的头发剪掉了。
留长发的时候应该是在大二吧。因为喜欢读些乱七八糟的小说,他报了中文系。结果每天翘课在宿舍里练吉他,慵懒又颓废。他可以一个月不出门,研究乐谱和歌词。头发也绝不是因为追随艺术家的形象,而是纯粹懒得去剪。大二末参加学校的唱歌比赛,那天他女人一样在脑后梳了个扫把,弹唱了一首民谣。唱的什么他不记得了,只记得结束后,有一个女孩子要了他的电话号码。
他记得她笑得羞涩的露出的虎牙,柔和,像那天迷蒙的月光。于是,他迷蒙在这月光里了。
记得第一次吃饭,两个人就确定了关系。没有互相试探,也没有拐弯抹角,她向他伸出手,他就自然而然握上去了。
仔细想来,他一直是被照顾的那一个吧,一直到现在。因为她的支持,他决定放弃自己的专业,脚踏实地学习音乐。她的崇拜和赞赏让他忘乎所以,所以用了整整十年才看清楚自己没有音乐天分这事实。
他望了一眼远方即将落下的日头,他是怎么看清楚的呢?是在同一级的同学都有房而自己和妻子挤在出租屋里的时候;是朋友开着车去自驾游而妻子只能推着婴儿车去菜市场买菜的时候;是孩子哭着喊着想要电动玩具妻子直接一巴掌打过来说没有那么多闲钱,而他的手里,抱着两万多的吉他和近万的音响的时候。他是早就看到了但是还是把自己扔进自己的世界里假装看不到妻子日益操劳和衰老的脸庞吧。
他两个手指从烟盒里夹出一支烟,用嘴巴衔住,擦亮了打火机。一个月前他宣布乐队解散消息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抽了一支烟。
毕竟乐队的演出费加起来连排练场地都租不了了。那天晚上乐队排练完,他回家看到正在厨房忙碌的妻子,身影还如同大学初见她时那么纤细。他忍不住从后面抱了上去。贴她的脸时,才发现妻子的头发混杂着缕缕银丝。他呆愣了,眼见妻子扭头笑着冲他说话,他只看到她翕动的嘴唇。妻子看他呆愣,拍了他肩膀一下,他才醒悟,将向妻子要场地费的念头吞咽下去了。第二天,他平静着宣布乐队解散之后,躲在厕所里,颤抖着点燃了一支烟。
毕竟,他才是男人,他才要扛起一个家。脱下曾经穿着的嘻哈服装,他和妻子一起,去试了身合适的西装回来。妻子对于他放弃音乐惋惜了一阵子,不过很快地接受了,并且帮他制作简历,准备面试的材料。
一支烟又燃尽了,他走出小巷,到超市买了妻子最爱吃的年糕。今天仍然没有公司要我,今天和这即将逝去的晚霞一样遗憾。他淋着晚霞回到家门口,打开门又关上,晚霞被他落在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