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柳寥寥，与朝阁（古）
正文:
尘苏在长大以后的很多年里，从来没有抬头仰望过异性公子。
那一年她才十五岁，长大就是在及笄之后，那一天是晚霞垂栏，勾歌并吹。尘苏对着铜镜描妆，画的是及笄闺女妆，已经是晚上五点半。
对面的亭楼勾栏走廊上，走过来一个青红衣裳的公子哥。一腰黑金挂带半束不束，脸面白玉无双。
正斜着衣袍走过来，一脸俊气辉辉。
只见得他口齿伶俐，开口说话，“你就是将军府里面新及笄的嫡长女？”
尘苏对着铜镜描妆，头也未曾抬起，只是点点头，说了声是的，喊身边的丫鬟去问是何事。
那公子回答:“我乃琳亲王府的士子，如今在宫里面儿任六品监官职，特过来请尘苏小姐去一趟。”
“怎么了？现下已经是晚上六点钟，今儿又是我及笄大礼，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尘苏穿着身黄白衣裳，正是夏季消暑时候，停下手上的工笔问他。
琳亲王是京城最大的王爷，今年不过二十余岁，听闻是长相才华闻名于世。
但是尘苏是没有见过的。只是因为她是将军之女，京城面积阔硕，土地门阀极多。
但是这人她知道，是做道士的，名字叫做真夙。
“只因亲王前些时候听说了，尘苏小姐才华横溢，所以可去王府作画一趟，必不会少了你银钱金子。”真夙静静说着。
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亭台楼阁有寒意浸生。夕阳没迟，已经看得见乌云浓滚。
尘苏顿了顿，原本是不愿意的，迟了迟口气，说:“也行，不过我现下肚子有点儿饿，等我喝了桂花坚果羹再走不迟。”
真夙点点头。
那一天远风蔚苍，马路迟迟。她喝完桂花坚果羹，遂披了一件蓝白织锦披风，起身往府院外走去，真夙道长一身轻愉，跟在尘苏后面，不知所愁。
“需要坐马车吗？亲王府离这儿何远？”
“不需要，步行即可。”
一路走来琳亲王府，尘苏穿过迎接的下人，真夙已经不见了身影。只见她径直走到正厅，四下却空无一人。
不知何时，响起一声虫鸣鸟叫。四周寂静无声，无端地添起冷气泛滥。
琳亲王是一个身影高大的男人，只见得他缓缓走进来，卸了一身银灰色的盔甲，脸面略带些疲乏，不过端的是高雅容颜，以及无声自带疏离的态度。
“怎么，不是请我过来画画吗？”尘苏反问，眉眼间带了些挑睨之色，略有不屑。
“听闻琳亲王武高权重，我乃将军之后，怎么，有什么事不能公开说说？”尘苏也是安得自在，抬脚要动一动，却发现四肢已经没有知觉。
“你中的是西域患毒，开头是虫鸣鸟叫声，实则已经动不了了。”琳亲王的半张脸笼在烛火光影里，没怎么动色。
尘苏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幅名画失踪，跟尘苏小姐有没有关系？你素日擅长画画。”
“什么画？什么样的，画的是什么？”尘苏问。
“当然不重要。”
“你不会是趁机刁难我吧，我们素未谋面，怎么一见面，就是个不体面。”
雨越来越大。
“琳亲王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还请尘苏小姐说话客气点儿。”真夙换了身黑色道袍，声音高高的，没什么表情。
“这副画的内容倒没什么特殊的，只不过记载了五载春秋狐狸嬉戏春寒图，贵重得紧。”琳王说着，黯淡的神色，一脸疲惫。
“你才从战场回来？”尘苏问。
“不，本王是去了趟催吴山。”琳王摇摇头，语气尽有些无情冷淡。
他去换了身黑玄色衣衫，头发轻束，再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分钟后。
真夙去给尘苏解了毒，琳王瞥了她一眼，只见得她陌生的容颜，两个人从没有相见过，无端地，心里面有一点烦躁。
“你过来。”他说。
尘苏跟着他走，琳王在前，尘苏在后。一路走过蜿蜒的庭房院户，昏暗明光交错的大厅，来到一间内室，叫做“走栖阁”。
“走栖阁。”尘苏垂头念了一声，眼睛下有一点伤感嗔怪。
“别乱说话。”琳王瞥了她一眼，带她走进去，只见得庭院大大的，屋子里面很亮很清凉，有个四四方方的冰玉枕床，上面躺着一个女人。
“是不是你偷的，看一看就知道了。”琳王神色不定，喜怒无常，有些不愉悦。
他将真夙唤了进来，让真夙给尘苏刺一针血验一下，他这里保存有名画的气息旋转机关，可得知具体消息和下落。
不过三五分钟后，尘苏的血已经滴到了机关内部。
“没有任何反应，这么说，你也不知道画去哪儿了？”琳王转过身，嘴唇嫣红，眼眸低梢。身后悬着的玉床上，躺着一个面貌倾城的女人。
那女人的相貌祥和安宁，面色俱白，身形窈窕，似乎有倾城容色。只不过止住了呼吸声色，看起来不死不活。
“如果没有别的事，尘苏先回去了。”她冷淡的声音响起在空殿里，看见躺着的那女人，没什么反应。
“真夙送送她。”
夜晚里，尘苏没有带伞，也没有借伞，淋着大雨回家了。
那一晚是她及笄盛礼，她本应该欣喜雀跃，却从此之后，没有看过任何一个男人。
夜半时分，琳王躺在床上睡觉，呼吸均匀。
那窗子半开半关，雨早已经停止，月色入户，风带着凉热空气，穿堂而过。
尘苏换了一件利落红色衣装，再次进琳亲王府十分容易，易了容，举起长剑，生脆地刺进琳王的腹部。
那时他房间暗红暗绿，装潢华贵优越。熏香点点，清凉极了。只见得血从剑下流出来，浸透了床被。
尘苏抽开长剑，犹如抽刀断水一般。原以为琳王已经气绝，却不曾想他猛然睁开双眼，脸面冷漠。
“真夙，给我抓住她。”琳王扶身起来，原本痛的理应是身上，却感到胸腔一阵泛滥喷涌，垂着头，高大的身形晃在月色户下。
真夙走进来，没动。
“我知道了，你和寥阁是一伙人？”琳王撑起头，问着。
那晚是仲夏，然而却十分寒冷。
寥阁就是躺在玉床上的女人。
真夙是寥阁的人。
寥阁就是尘苏。
“不用管他了，我们走吧。”尘苏对真夙说。
真夙是一个道士，却是一个修行的狐狸。寥阁也是狐狸，但是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琳王亲眼看见尘苏走。
不过半分钟后，尘苏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折回来，扶起琳王的头，扶他坐下。
夜色吹吹，灯火辉辉。
“琳王还是和当年一样，长相俊美，伶牙俐齿。端着一张嘴，又名满天下了。”尘苏微微吐着气，说。
琳王不说话。
“登基的掌印在哪里？”尘苏问琳王。
他也不说话。
烛火阑珊，尘苏的右手扶上他的额头，端的却是威胁的语气:“怎么，琳王不愿意交出皇位？不愿意放弃皇位？那么，我可要对无辜的人动手了。”
“比如呢？”他抬起头，脸色苍白。
“比如京城里面的百姓。我等了十五年，不可能空手而回。”
“请你先给本王解释，躺在玉床上的女人又是谁，你为什么是今天这副容貌。”琳王说。
尘苏不说话，却见得真夙开口:“寥阁公主那年经那一事之后，本已经身形归仙。却因为她福气寿泽，在琳王当年烧山走画之后，由于天地予气后，又回还了过来。只不过，已然不是当年那副容姿。”
“你骗我？怪不得寥阁回不来了，原来早就走了，连身体都换了。”琳王兀自述说着。
尘苏不说话。
“我只是一只狐狸，你放我走吧。”她淡淡的声音响起。
那一年，琳王是掌权的皇帝，他们都生活在另一个地方。
琳王为了巩固皇位，骗了寥阁，也是尘苏。骗她告诉他催吴山的具体事宜。
众所周知，催吴山是一座仙山，日月同寿，有了里面的仙药灵丹，可福寿永保，或者与天齐名。
“琳王为了催吴山的灵药，放火烧了一整座催吴山，如今还有脸面在寥阁公主面前谈情说爱？”真夙说。
寥阁是保护催吴山的灵仙，琳王是世间最俊秀的男儿，没有之一。
寥阁没有父母，但是所有的生灵都死后，寥阁悲从中来。
那一年琳王烧山，寥阁灵仙以身殉道，却没能换得回来催吴山半点面貌。
“纵使后来我再苏醒，亦不想与你再次纠葛。所以你复活不了我。真夙是催吴山几十年来，仅生的一个，这么多年，只有他陪我……”
“我是真的爱你。那一年你以身殉道，纵使有我的疏忽闪失。所以本王在你走后，又烧了一次山，走了一幅灵画，舍弃催吴山千万灵药，保住催吴山数点灵气在画里，不过为了寥阁可以醒来……”
琳王说。
“所以我不愿意。真夙是我派过来的，他在你身边，我放心。十五年的时间太长了。”尘苏说着，早已经刺了第二剑，琳王生性多疑，只有尘苏知道，唯有刺伤他的腹部，方可夺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