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品茶（七）
父亲曾说那山，以前土匪绑票，把人拖到山上，然后就让专业的人去沟通，谈价钱。如果谈不成，就在山上撕票。山头几块嶙峋怪石，就是砍人的地方。是1962年的夏天，太阳快落山了，长途客车还没有来，一条砂石路从远方来又向远方去，望着这山头就生出些后来想像中应有的无限愁绪。后来知道，这山名巾石，是山尖石有三突出，形如小篆“巾”字。山是界山，一县称“巾石”，一县称柏岩仙。父亲说过，站在我家大门口看去，就是笔架。或近寒柳堂称“其地风水亦不恶”之意吧。
巾石山并不产茶。但不妨碍喝茶，更不妨碍喝出高度、喝出风度。喝茶通常要寻个安静的所在，但所谓安静，其实还是想屏息别人及人造的声音，如流水声，松涛声，秋虫声，则俱称天籁，求之不得的。按此说法，则巾石山顶就是一个极佳去处，因为险，常人难以涉足，因为高，天风过时，常传人天上人语。最妙的是半山有古寺，寺倚奇石，石壁上有摩崖大字，“西江天柱”，石下有山泉，泉无名，倒映崖上字，“江天”泉或可。江天泉石底，有香客投放的硬币，天光斜照，闪烁似有剑气。泉极清冽，微甘，是泡茶的一等一好水。当我上了几次巾石山以后，就决定不可辜负此间山水，必须与有肝胆人煮茶于此。
喝茶的朋友多，懂茶的也多，但真能喝到这个高度的，也就是经常户外跑跑的几个人了。这些年来，上山下水，慢慢的一些人就老了，为了养生为了长寿也就不再疯狂了。其实，论年龄我们还算最老的一拨，论心态，就不好说了，总之，上天还是非常眷顾我们的。至于我的自豪，套句用俗了话，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要在路上，那么“队长”都走在前面了。
队长是这一拨驴友的头。他极不愿意当这个头，那就换一个说法吧，一些人在一起玩，慢慢地就会形成一个核心，从社会学角度看，叫无序的自组织过程。他很低调。我的水平是低调到领导找不到，但他更低。有一次漂流中，我见河水清幽河沙绵白，忽然想起在西沙的日子，就说了一通那边的风景，其实也无非是想让人家恭维一番。游到江河汇合处，我说那岬角有点像好望角。他则轻声说一句，我到过好望角。我呛了口水。后来知道，他是专程去南非买鸽子的。那对种鸽的后代，多次飞出冠军成绩，前两年，他也就成为全国首届信鸽百人之一，属国家级鸟人也。
大美属于青藏属于蒙疆，南方小美，也多可访胜，多有故事，自成性格。年来流连山水间，夜燃篝火，对酒当歌，沏茶夜话，追忆逝水流年，朋友的经历一经分享，也就成了共同的财富。在艰难地穿越武功山后，我说：“这样走过，能不能享受某种待遇呢？回首往事时，会说，曾经重装穿越武功山，兼风带雨……最好的待遇，就是善待自己，用经历填写岁月的留白。”
那年，朋友们横渡陡水湖，因为有几个小孩参与，为保险起见，划了条皮筏艇。到了中途，小朋友们精力不济，只好让大家轮流推着前进。平水推舟也难，一个多小时后，见那岸还在烟波浩渺处，这时他很果断地说，看来要用人民币解决问题了。因为这个决断，大家终于平安登陆。从此我一直佩服他处理问题的干净利落，这该是一种怎样的历练和修为啊。算来又快十年了，那些小朋友们，快考大学了吧？
陡水湖能见度可达11米之深，可直接饮用。这赣南的一方好水，可惜现在不太让游泳了。湖边小坐，清风徐来，就说到一些极品之水，花溪，洱海，贝加尔湖，诸如此类，如能游泳，则胜神仙。他就说，九寨沟如何？九寨沟能游泳吗？他淡淡一笑，说那年，他开大卡车到南坪县，也就是现在叫九寨沟县的，九寨沟刚开发，听人家说好看，就去看看，一个人住了一个大通铺。没事，就逛到五色泉，没人，就独自在五色泉水中游了一个来回，太冷。话题就转到应该抓紧出游上面，感受到年岁和景区开发的双重压力。
我们一向认为队长是当过侦察兵的，体能训练曾是全团第一。到过越南战场，见过多少鲜血淋漓的生死场面。脱下戎装，翩翩美少年归来，很快成为年轻有为的领导。因为年轻，可以不懂事，血气方刚就把上级领导淘汰了。后来，自然有一段艰难曲折，也是命中有贵人相助，也就艰难曲折地发展起来发达起来了。这个世界总是一些不懂事的人在创造生活，而懂事的人只是平凡地活着。相比于他，我们的故事就太苍白了。
队长其实不太喝茶，但经常有人送好茶给他，在外面跑，看见古怪名称的好茶，也会买一些，回来送人。他藏酒甚多，但不贪杯，又不缺钱，就越藏越多。近些年，顿悟，也就隔三岔五宴请朋友，带上几瓶二十年三十年的好酒，笑咪咪地看着朋友一杯一杯地喝下去，微醺，陶然，酩酊。
那天有五六个人登上了巾石山顶。天高云不淡，风不大，用户外炉具生火，烧几壶“江天泉”，沏狗牯脑茶场新品红茶，正宜。狗牯脑茶山离巾石山也不过百十里路，同一个县。那茶是茶场老板送他的，茶基也全是芽头，用金骏眉的方法制作。那茶泡出来，汤呈金色，味比金骏眉醇厚，回味中，隐隐有种低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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