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蜗牛

文|喜乐的百合花

作业主题:儿童视角

1

“妈，这件事对小雨太不公平了！”我撅着嘴，向我妈嘟囔着。

“谭老师也有谭老师的难处，你还小，不懂的事太多了，别再一根筋了。”我妈眼不眨地看着手中的手机，嘴里不耐烦地劝着我。

我把手中的碗往桌上重重地一摔，猛地站了起来，向我妈怒吼道：“呸，你们这些大人全是骗子。”

我正义凛然的样子就像奥特曼在怒斥一个作恶多端的怪兽集团，我摔在桌子上的碗，很有气势地歪倒在了桌面上，像一尊气度不凡的卧佛，仿佛在看一场闹剧，但碗里的大部分饭和肉汤却好像是要为我摇旗助威，不安分的跳到了桌子上，有些更激进的肉汤还从桌子上游行示威到了地下。

然而，“啪”的一声，脸上重重的一巴掌，就是我这次奥特曼的呐喊所得到的“奖赏”。

眼泪像被拧开的水龙头一样涌出了眼眶，我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再幻想自己能有个蜗牛那样硬硬的壳了，但是这几天发生的事，在加上我妈的这重重的一巴掌，让我重新陷入了曾经的梦想中，我真想有个蜗牛的壳，那我就可以躲进壳里，让这些爱骗人、爱唠叨、爱打人的大人，再也找不到我了。

2

我今年九岁，是百花镇中心小学三年级的一名学生。虽然我学习成绩算不上是优等，但是我不但好奇心强，爱动脑筋，而且还十分勇于对末知的事物进行各种各样的探索。常常有人夸我是个小机灵鬼，每当我妈听见别人这样夸我的话，她就会半做谦虚，半做忧愁地叹息到：“哎!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可惜就是太皮，到处惹祸。”

而对方听到她这样说，十有八九会用男孩子皮点好，皮点的孩子长大才有出息之类的话或是奉承或是宽慰着我妈，如果这个对方是我奶奶，她一定会说得特别的坚定和有信心。

我奶奶己经有70多岁了，她常年住在乡下。她一手把我从小带到上小学，她是我对这个世界的启蒙的老师。当然有相当一部分的启蒙都是错误的启蒙，比如她是这样告诉我，为什么我们小镇叫百花镇的。

她说，在古代的时候，我们小镇一朵花都没有，那个时候，我们小镇叫“无花镇”。有一天天上的百花仙子下凡来到人间，路过我们小镇。发现我们小镇山青水秀，风光很不错，可是就是没有花，百花仙子心生怜悯之情。于是，她就对着后面的山吹了一口气，然后山上就长出了一百种花，从那以后，我们小镇就改名成为了百花镇。

对奶奶的话，我还曾经信以为真。记得，刚上一年级的时候，有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叫上了我的好朋友小雨一起到后山上，专门想查看个仔细，后山上到底有多少种花？后山是一座很小很小的山，我们在山上发现一种花，就会摘下一朵，放在朔料袋里。等到我们感觉摘的差不多了，就把所有的花从朔料袋里倒了出来，一朵一朵的数，数到最后。我们发现，朔料袋里一共只有十来种花。

“小雨，为什么我们后山上只有这几种花，我奶奶告诉我，在古代，百花仙子对后山吹了一口气，这座山上就有了一百种花。”我面带疑惑地问着小雨。

“嗯！可能是有一百朵花吧？”小雨想了想，歪着头告诉了我。

“你瞎说，光后面山上的映山红都不止一百朵。”我眼睛瞪得像两个小铜铃。

“嘻嘻，那就是你奶奶在骗你呗，你不知道吗？大人最爱骗人了。”小雨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

“呸，不许你说我奶奶，我奶奶才不会骗我呢！”虽然我心里也知道，十有八九又是奶奶在骗我，她有时候就是有点爱骗人。就比如，自从我上小学后，她就回乡下了。每过一、二个月，她会从乡下来到镇上看我，每次她走的时候，我就会又哭又闹地让她别走。

她总会想出各种各样的话来骗我，一会是奶奶去给你买糖吃，一会会就回来；或者是，奶奶去给你买玩具，一会会就回来。其实她一买，就买到乡下去了，而她说的“一会会”其实是一、二个月。但是，我还是不能允许外人说我奶奶一句不是，我一气之下，就把朔料袋的花全都撒到了小雨头上。

那些花有的落在小雨的头上，有的落在他的身上，有两个还挂在了他的眼睛上，看见小雨那滑稽的样子，我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趁我笑的正开心的时候，小雨也抓住了反攻的时机，他仿效我，也把朔料袋的花全倒在了我的身上，我的样子自然也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他也是一阵哈哈的笑。这次后山寻找百花探险之旅就在我们两个小子身上和头上挂着野花和我们哈哈的笑声中结束了。不过，回家之后，当然免不了又要听我妈唠叨个半天。

3

小雨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平时我们最爱玩的的地方，是我们小区的小花坛，那里有我们的秘密基地，那里也是我们的微型动物园，那里的小鸟、蝴蝶、蚂蚁，蚯蚓，蜗牛都是我们宠物，这些宠物里面，我们最喜欢的是蜗牛。其实说是喜欢蜗牛，我们对蜗牛更多的是羡慕。

小雨羡慕蜗牛，是因为他爸爸妈妈总是爱吵架，每次他爸妈吵架的时候，他就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而且总有些小朋友爱欺负他，因为他个子矮，又带了一幅眼镜，并且学习成绩也不太好，体育是特别得不好。一些小朋友还给他起了一个“窝囊的小青蛙”的外号。

所以，他告诉我，他特别羡慕蜗牛，他羡慕蜗牛有一个硬硬的壳。遇到危险的时候，他就可以像蜗牛一样，躲到那个壳里，不再受到伤害了。

我爸在外地打工，我们家虽然没有父母的吵架声，但是却有我妈的唠叨声，她总是会不厌其烦的在我耳边说道：“你现在不好好学习，长大只能跟你爸一样的没出息。我嫁给你爸这个没出息的东西，都是倒了八辈子霉，你千万要好好学习，长大得有出息点……”。

除了我妈爱唠叨，我们的班主任王老师也十分爱唠叨，她总是会操着一口百花镇腔普通话教训着我：

“张正华，你的作业怎么又没做完……”

“张正华，你这是人写的字吗，简直是狗爪爪刨出来的吗……”

“张正华，你的作文为什么又写这么短，每次都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所以，我也希望自己能有个蜗牛的壳。这样，等我妈和王老师再唠叨的时候，我就可以躲到蜗牛壳里了。

4

我曾经以为谭老师是和我妈、和王老师不一样的天使，是老天爷给我们送来的光明和正义的使者，是诚实、正直、善良的化身。直到最近的这一次全校的画画比赛，我才发现他也是个软弱的骗子。

第一次认识谭老师的时候，是一次上语文课，我因为上课捣乱，被王老师罚到教室外面站着。无聊的我，为了打发时间，东瞅瞅，西喵喵，最后发现天空中飘着的白云比较好玩，我发现这些白云有的像小白兔，有的像小绵羊，还有的像我和小雨最喜欢的蜗牛。看着看着，我还给这些白云编起了故事。

我正仰着头，为自己编着的故事开心地笑着的时候。突然一个标准的普通话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小朋友，现在是上课时间，你怎么站在教室外面。”我扭头一看，发现眼前站着一个个子不高不矮，体型健硕的大哥哥。

还没等我回答，那个大哥哥又笑眯眯地对我说着：“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不听话，被老师罚站了是吧。”

看见他“幸灾乐祸”的样子，我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不服气的鬼脸，然后就把头扭了过去，撅着嘴，不理他了。只听见他“呵，呵！”笑了两声，然后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就走开了。后来我知道了他是学校新调来的数学老师谭老师，

这个新来的谭老师的普通话说得特别好，都和我们县里的电视播音员差不多了。可不像其他的老师，特别是不像教我们语文的王老师，王老师的普通话里总是有一种浓浓的百花镇腔。

谭老师不但普通话说得好，而且唱歌也唱的很好，画画也画的特别得好。多才多艺的他，一到学校就很受校长的器重。我们这些小孩子也很喜欢他，因为他平时很少批评和挖苦我们，他善于发现我们的长处，连我这样的调皮大王和小雨这样的窝囊废，他都能从我们身上发现优点，并常常鼓励我们。

在谭老师的鼓励下，我和小雨都有了很大的变化，他提拔我做了数学小组长，他发现小雨在绘画上的天赋后，就收了小雨为徒，利用课余的时间，教小雨画画。小雨在谭老师的指导下，在绘画上进展就可以用孙悟空飞天一样的神速来形容。当然，他也会和其他的老师一样，教育我们要做一个诚实、正直、善良的人，长大好报孝父母和祖国。

5

谭老师来了半年后，我们学校开展了一场绘画比赛。小雨也报名参加了这次比赛，小雨的参赛作品不但画得很好，而且还特别得有创意，我们大家都认为他这次一定能获得第一名。连谭老师也说，小雨画得很好，很有可能荣获第一名。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我打心眼里为他感到高兴，在比赛名次还没公布出来以前，我已经在祝贺他，而且向他讨要胜利品了。

“小雨，我看这次比赛你准能得第一，等你拿到奖状和奖品，我们就到我们的秘密基地好好庆祝一番，到时候，你得请我吃几袋薯片。”

“没问题，等我拿到了奖品，我一定请你吃几袋薯片。”小雨咧着嘴，自信地笑着。

可是，小雨的奖品和我的薯片都泡了汤。因为小雨最后没有获得第一名，他痛失第一名的原因我知道。因为我在无意中偷听到了校长和谭老师的对话。在颁奖前几天的一个上午课间时间，我正在和几个同学，在操场踢我们自己用纸做的足球。

那球被我一脚踢到了校长办公室的窗户的墙下，我只有跑过去，好把那个纸球捡回来。那个时候，校长的窗子半开半掩着，我怕他会发现我，于是，就猫着腰，蹑手蹑脚得悄悄地走到了窗户下面。我正准备伸手去拿个纸球的时候，却听见谭老师的说话声音。听起来，谭老师的情绪很激动。

“不能这样，我不能把王靖一、陈明明他们几个的分打的高一些。”

“这是命令，你必须把王靖一他们几个的分打的高一些。听见了吗，这是命令。”

“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一边教孩子做人要诚实正直，自己还做这样不诚实的事。我不能。”

“不能？!我再说一遍，这是命令，你必须把王靖一他们几个的分打高一点.”王校长顿了顿，然后接着说着：“我告诉你，今年我们小学有一个可以调到县里红光小学的老师名额，也有一个调到大鱼乡小学的名额。你自己看着办。”

后来的话，我就没有再听见了，因为一起踢球的一个小伙伴看见我迟迟不把纸球拿回去，也蹑手蹑脚地来找我了。不过，还没能等他靠近我，上课铃就响了起来，我们就猫着腰都向教室跑去了。

今天下午，学校正式举行了颁奖仪式，谭老师作为主持人，穿着笔挺的西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站在台上，看见他面上那有些僵硬的微笑，听着他字正腔圆地念着获奖名单，我觉得好陌生，我还是喜欢他身穿休闲服，头发有点凌乱的样子。

当他到小雨的名字时，明显打了一个结巴。我想起那天偷听到的他和校长的对话，又想起了这几天他的神色总是不对，看我们的时候，眼中也不再有原来的坦诚，有时候会流露出几丝的愧疚之意，我想，他一定是最后还是听从了校长的命令。

我本来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小雨，但是一看见他因为只获了一个优秀奖，而伤心失落的样子。话到嘴边，我又说不出口了。我知道谭老师在小雨心中的地位，我也知道小雨有多么喜欢谭老师，直觉告诉我，如果告诉小雨真相，小雨可能会更不好。

可是这件事憋在我心里，我也觉得太难受了。晚上放学回家后，我就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了我妈，也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结果就是，脸上挨了我妈一巴掌，又被她警告，不准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这事就这样慢慢过去了，小雨郁闷了几天，也就算了。谭老师却有了变化，自从颁奖典礼后。他脸上不再有那种总是明朗的笑容了，常常会有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还有就是知道真相的我，也有了改变，我变得没有原来那么爱调皮捣蛋了，变得安静乖巧了很多。可是在我内心深处，比任何时候，都想要个蜗牛的壳，想要一个能给我安全的壳。

6

我万万没想到是，不久，我的愿望以极其惨烈的方式实现了。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我们班正在上数学课，谭老师讲完课后，布置了几道计算题让我们做。我做到第3题的时侯，突然感觉课桌轻微地晃动了起来，这个轻微的晃动并没有引起我太多的在意，过了一会，课桌又开始晃了一下，这次的动静比上次大多了，这次晃动带来了一些窃窃私语，也把一直在低头看书的谭老师，惊动地抬起了头，不过，他也是一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脸茫然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天花板上开始出现了一道裂缝，并且那裂锋还在加大。而且桌子又开始更猛烈地晃动了，同学们开始坐立不安，开始恐慌了起来，我们几个反应灵敏的同学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门口跑去。正当我要跑出教室的时候，谭老师才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他这段时间总是心事重重的。

他大声的对所有的同学叫着：“大家别乱跑，大家都赶快藏到桌子下面去。”听见谭老师的话，我又开始回过头向座位跑去，这时，整个教室都开始晃动了起来，天花板上那道小裂缝己经变成了巨大的裂缝，而且还出现了轰隆的声音，被裂成好几块的天花板好像也要一块快地掉下来了。很多同学因为害怕而发出了叽里哇拉的乱叫声。

几个从座位上跑走的同学，都跑回到座位了，在往桌下藏了。我和另外一个同学还没回到座位，谭老师急速的一手一个的拉住了我们的领子，按下了我们的头，让我们跪了下来，与此同时，他也跪了下来，弓着后背，用手撑在地下，就像一个蜗牛壳一样把我们覆盖在里面。只听见一阵轰隆声，我感觉有很多坚硬和厚重的东西“嘭嗵、嘭嗵”地砸在了谭老师的身上，谭老师用力地弓着后背，用力的撑着胳膊，他就像一个硬硬的壳一样保护着我们，坠落的东西没有一点能砸到我和另一个同学身上。又是一阵嘭嗵声。我听到谭老师痛苦的叫了一声，我想抬头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但是“壳”里空间太小，我无法抬起头。

只是透过谭老师的身体的缝隙，我眼中能看到的是很多水泥板、钢筋、木头落了下来，耳朵接着听到的是重物不断落下的“嘭嗵”声和同学们的一些哭声、叫声、求救声。再后来，到处都是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了。耳朵里还能听见其他同学的哭声、叫声和求救声。我和另外一个在谭老师用身体围成的壳下同学也一起哭了起来，我们哭累了就睡，醒了又接着哭，哭累了又接着睡。过了好长好长的时间。

先是听见铁锹和铲子铲土的声音，然后看见了亮光，谭老师己经僵硬的胳膊是被锯子锯掉后，我和那个嗓子和我一样哭哑的同学被活着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