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了不起的盖茨比
编者按:很犹豫要不要发出来,所以耽搁了很久,为本次赛事的热心读者致歉。这篇小说的叙述方式可谓奇特,表面上不知所云的文学讨论,内里却讲述了不少故事,用短篇的体量承载了一本小说集。至于是否有趣,还是请君一读,再做评判。
关于《追悼会》的设计
主持人:说到小说家盖茨比,就不得不谈他的处女作《追悼会》。很多读者反应,故事很好看,但内核很模糊,不知从哪个角度进行解读。请问各位老师,你们是怎么看的呢?
李子山:说实话,拿到一本书,我会先看书名,再翻阅目录,没有意思就压根不会看。我一看书名,《追悼会》,就觉得这小说不会好看,无非是怀念、追忆,这种主题。还会有什么新鲜的吗?多亏易安兄说,写得太好了,不看可惜。我才从书架里抽出来读读。不读不要紧,我一读就陷进去了,这不是普通的短篇小说集,这简直是沼泽。不得不说是当代小说的希望。
张易安:我还记得读完那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是找到了我自己,还是抽干了我自己。想马上和朋友交流一下,我第一个就想到打电话给子山,听他的声音好像是没睡醒,我才意识到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二十四分,而我一直读到现在。我催子山快点读,我想抓紧和朋友讨论。
王瓜:我的这本是盖茨比亲自送给我的,书的扉页有他的签名,正是“扉页”二字,我一下子笑个没完。我那个阴冷诡异又爱讲笑话的朋友真的回来了。也不知为什么,他的第一本书竟给我一种“归来”的感觉,或许是一种气场。
刘文文:我倒觉得是一种引力场。首先,每本书都是不一样的,这是作者独特的设计。有几本书中间缺了20页,正是最精彩的部分。还有的把页码打乱,只有找准顺序才能投入阅读。而我就有幸收到这样一本乱序的。作者在扉页写,“请顺着看,费力却美。”是真的,当我看完一整本书,那种融汇的感觉像温泉包裹着自己的身体,十分美妙。
关于小说《追悼会》
主持人:那小说本身写了怎样的内容呢?
李子山:首先声明,没看过小说的读者应该先看小说,不然会影响阅读体验的。
张易安:这篇小说有存在主义气质,就是加缪写的《局外人》那种的。人们说《局外人》的开头很好,“Mother died today. Or, maybe, yesterday; I can't be sure.”这种状态就体现于“I can't be sure”上面。这篇小说里的主人公拉斯,也是类似于默尔索的人格,甚至于盖茨比也选择了第一人称叙述,或许,这是一种致敬的方式。
李子山:但很明显,盖茨比没有通过致敬的写作方式来抬高自己,只是更加深入地挖掘主题,挖掘荒诞的本质。比如,全书第一次虚构点就是“追悼会”的概念。他用了卡夫卡的写法,荒诞场景平静叙述,没有去渲染氛围,任由氛围自己渗透,读者自己感受。这与伟大的舒尔茨不同。灵车是一辆二手车,黑色的车上满是弹孔与划痕,这是第一个画面,也是第一个伏笔。拉斯看着奔跑的人们,突然意识到他们在追这辆车,心里认为这可能是发生暴乱了,他只想静观其变,看着看着又觉得无聊,引发了大篇幅的吐槽。“里面可能是有明星,他们是追星族。”“里面可能放了许多风筝,他们是追风筝的人。”最后,他终于知道了真相,队伍里的一个人告诉他,里面是遗体,他们在举行追悼会。
张易安:在小说后半部分,拉斯才想起告诉他的那个人是他的母亲。这个细节就像《局外人》的开头,倒也充斥着梦境的特点。
刘文文:盖茨比的手法处理相当老道,很多青年作家的荒诞写作总是没有章法。卡夫卡可以把格里高·萨姆莎变成一只甲虫,但这只甲虫一定是一只甲虫,不会是一只乙虫。这就是一种真实与虚构的黄金分割,用真实的部分凸显荒诞性。而盖茨比把人们追逐之后的状态描述得细致至极,就像你在长跑体测之后的状态一样,他在带你重新回忆这种感受,把你塞进那个酸痛的颤抖的躯体里。
王瓜:这种技巧是捉摸不透的。如果说你用舒尔茨的方式描写,会有大量读者沉浸于修辞堆砌中的世界里,体会思维沉浸其中的美妙感受。但盖茨比是拿卡夫卡的简洁准确而不失繁复的方式叙述,带来的感官冲击竟然更加强烈。实不相瞒,我读到灵车门自己打开,尸体从里面滚落的时候,整个身体的鸡皮疙瘩一下子炸开,之后的人们仍然追着车,而看到最后“我看着尸体的脸,有些面熟似的。他们没有停下来,脚像擂鼓在我身上。”茅塞顿开的那种感觉,你很难相信这是阅读体验,那种痛楚与不解几乎是我自行发出的。正如人们评论的那样,“出神入化,通灵近巫。”
刘文文:其实这结尾看似清楚,实际上也留白了。你看那些人,参加追悼会的人,他们知道尸体已经掉了,还在追车,这是一种惯性吗?这是逃避对自我的怀疑吗?简单的从众,还是更抽象而普适的道理?都没有讲明,他们追的是什么?是在为自己追悼吗?我倒是倾向于认为他们是为自己追悼。尸体很面熟,这是他自己的脸啊。而仅仅是“面熟”,体现了一种悲凉的陌生,试想,对自我都陌生了,何等的悲惨,何等的孤独。我觉得后面的内容应该是——人们都追到自己的尸体滚落出来才止步,止步的同时被后面的人踩死,同时完成这种毫无意义的死亡和为自己的追悼。但不管怎样解读,都不会达到原结尾的艺术性,我也是班门弄斧,希望读者能有自己的看法。
李子山:盖茨比的写作,充斥着孩子气。追悼会嘛,肯定是人们要“追”啊。这种略显“轻佻”的段子,在别的地方都不成立,而在他这里,精彩非凡。了不起的盖茨比!
关于全书的其它篇目
主持人:作为短篇小说集,我们不能只讨论这一篇,各位老师,你们有其它比较喜欢的篇目吗?
刘文文:我先说吧。关于短篇小说集,盖茨比老师秉持的观念是——气场相连。也就是说,篇与篇之间是相连的。而这本书中,相连并不紧密,但也体现了一种老师带你由浅入深探索的过程,而探索的对象却是“老师”自己。第一篇叫《下流小说》。这题目是极具冲击力的,当你看到题目以后,很有可能会想把书赶紧丢掉,或者在没人的地方赶紧读下去,这是作者在进行一种筛选。一是对读者的筛选,二是对阅读环境的筛选。还是一种控制,控制你阅读时的心情,一直揪着,处在一种保护状态。盖茨比老师就像一位催眠师,他只有在了解读者的状态后,才能更好地完成这一场文学意义上的催眠,把你带入他创造的梦境之中。而当你仔细读内容,真的充斥着各种脏字,相当下流,诚不欺我,可读着读着,你开始注意不到这些脏话,反而进入故事之中,专注于讲故事的人究竟在讲什么。
李子山:有人提过这种观点,说要用“精神发育迟缓”来代替“智障”这个粗俗的词汇。喜剧演员路易说,这样的改动只是让人们骂人的用语变长而已,并不是改变这个词就能消除歧视或者其他什么,明明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们本来也并不会用“智障”来称呼智障,而且他们听不懂,怎么会被冒犯呢?说法有些戏谑,简言之,这种行为不过是健全者的刻奇(Kitsch)小手段。盖茨比在创作谈中也讲到,这篇小说是“去秽化”尝试。
王瓜:盖茨比虚构了写作者,他是个业余小偷,名叫X,自学成才却不敢偷别人的东西。而自学的方式,则是用左手掏自己右口袋里的钱包,同时,右手还反扒。这一段记忆犹新,X!写得太好玩儿了。
刘文文:第二篇也让我惊讶。他把我从一个狭窄的入口带进他的书中,之后等着我的竟然是一篇“通俗小说”。整个内容以故事为主,相当好读,就是结尾用了一点“反高潮”的技巧。很多读者可能生疑了,说你盖茨比行不行啊,我们需要持久的惊讶,你应该提供新的卖弄。我却认为这篇有些返璞归真的味道。
张易安:其实是回归文学传统了。第一部分狂喜小说,用的是笔记小说的技法。第二部分抑郁小说,用的是章回体小说的感觉,有种说书的控制感在,把控全局,博尔赫斯与单田芳联袂献艺。第三部分躁郁小说,是日本的物语风格。三者有一以贯之的意思。创作谈里也写了这篇小说的创作理念,是东方视角,与文学传统的联系。包括像拉美的“文学爆炸”,他们都是文学孤儿,割裂发展才走向繁荣,盖茨比提出来,说我们或许也可以不这样发展。这是值得思考的问题,现代小说和古典小说究竟有怎样的关系。
王瓜:他还提到了创作过程,太惊人了。他每创作完一段就给精神病院的病人读一段,观察他们的反应并且根据他们的反应修改内容。这让我想起瓦莱里娅•路易塞利写的一本实验小说,作者在后记里说“为了写《我牙齿的故事》,我决定将雪茄厂朗读法和连载小说物美价廉且平易近人的分册形式相结合。换句话说,我为果汁厂的工人们写了一部周周连载、便于高声朗读的小说。”有异曲同工之妙。
刘文文:第三篇是《追悼会》,第四篇叫《气味地图》,有些科塔萨尔的味道。在不同中追求相同,追求联系,万火归于一火。这是一篇伪游记,主人公写了一篇以气味为线索的游记,动用嗅觉,这的确是很刁钻的角度了。然后建立了几种奇异的连接:
1.逻辑连接:两种花香,两个城市。
2.空间连接:根据游踪,游历欧洲数国,最后一站伦敦。
3.时间联系:回到维多利亚时期的伦敦,“马粪危机”。
4.时空连接:穿越至元朝大都,冒充马可波罗,参见忽必烈。
很明显,结尾场景致敬了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这样的创作,可以说是匠心独运了。
李子山:还有类似于题记的一句话,“如果有人看不出引力在这里起作用,那他就没有脑子。”注释里写“来自理查德·费曼先生”,我没查真伪,是不是真有这句话。但我有种感觉,他在故意伪造典故把我们带偏,就像杜尚的“胳膊折断之前” 。引力真的在此作用吗?我觉得未必。
刘文文:最后一篇叫《短篇小说集》。我想,这或许是盖茨比的理想,也是他很难完成的文学挑战了。主人公是一位翻译家,在他八十岁高龄时出版了自己创作的一本小说集。小说集用中文写作,但有着浓浓的翻译腔,广受诟病,而这背后的妙处只有自己懂得。他虚构了五位作者,不同国籍,不同文化背景,不同身份,不同文学追求,而他扮演了翻译者的角色,把不同的原文本翻译成中文。翻译腔是刻意为之,真正有心的读者,能察觉到不同原文本带来的细微差别,品读其中妙处。这篇小说里的“理想国”,完美得叫人心碎。
李子山:对于盖茨比这样的新锐作者,你要相信一切皆有可能。
关于作者
主持人:关于盖茨比本人,你们有什么想聊的吗?
张易安:来到这里,主要就是想聊这个话题。盖茨比相当神秘,我反正没见过他本人,不知几位见过吗。我在网络上读过他的几篇作品,后来成了网友。我们没聊过几次天,但仅有的几次也让我印象深刻。有一次他说自己不会花钱,而且打心眼里觉得钱肮脏。我开玩笑说,你不要的话,给我啊。我没想到的是,他真的给我寄了一笔钱。我吓傻了,手足无措,他接着说,不用还给我,我不会花钱,你会花,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王瓜:早年间,我在网上读过他写的一篇散文《回乡苗》。讲的是在外地打工漂泊的人,他过年回家吃茴香苗饺子的故事。你能看出,写法很稚嫩,但抓住了某种神髓,一直贯通到《追悼会》这篇。他从一开始就了不起。
刘文文:他的身份是难以确定的。从文风看来是男性,但实际上并不一定。我甚至想,他可能是人工智能,写小说的那种。我知道有能写诗的。
李子山:我觉得这是钱钟书的“母鸡命题”,我不关心他是谁。
主持人:我倒是关心他不是谁。
关于新作
主持人:盖茨比的新小说就要发表了,几位知道吗?
张易安:没听说过,你给介绍一下吧。
主持人:《了不起的盖茨比》,尽请期待。感谢几位老师,给我们带来了这样一场精彩的文学讨论。下期再见,我是主持人——
本文参与“2019牟合方盖杯 伪故事大赛”
题目来源: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
本文作者:005号,盖茨比,原名王子仪,字然介,号紫亡,自称自然界耗子王。属鼠的年轻人。
大赛规则:以知名文学作品的题目为题,重新创作。内容不限,题材不限,字数不限,文体以小说为主。
(第一组五篇小说已发布结束,请各位评审发送小说编号至评论区,感谢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