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梦了浮沉·第九章·陌上佳人
落日的余晖总能勾起人忧伤的心绪,夕阳在天边的云霞簇拥之下,彷如一位在外玩耍的小孩,正在他兴致未消的时候,不情愿地告别了这片天地。
云少堂伸出一只手掌朝向远方天际,想象着自己能够掌握这轮红日,他的眼神十分专注的看着。
心中想着人界的落日是如此的艳丽,天地万物总是充满着无限的生机,难怪妖族要不惜一切代价去征服人界。
轻风拂过波光粼粼的水面,舞阳城的轮廓倒映在水中,每当波光涟漪荡起之时,这座城就会变成沉浮不定。
云少堂没想到自己走了多日,竟又鬼使神差的回到了这里,还是在当日遇见绣娘的地方,只是他再也没有勇气向前踏出一步。
他的目光在江水之上飘忽不定,很快地他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艘既熟悉又陌生的画舫,连续在七次不同的落日余晖下驶过。
悠扬的琴声从甲板之上遥遥传来,能够令人醉心于音律之中的感觉,是他每一次看完夕阳时最享受时刻。
此一曲,能够令他安心入睡。
他拾起一块石子在树干上轻轻一划,从六道划痕的底部又多划了一道,这是他回到这里的第七天。
一曲终了!
那艘画舫渐渐地驶到了跟前,甲板之上空无一人,舱内传来了一个清脆的笑声,道:“云小哥,今天你想上船来吗?”
雨荷手挽竹篮掀起帘子走了出来,远远地就闻到了一缕清香,那是糕点冒出的香气,阵阵香气勾人食指大动。
“雨荷姐姐!”云少堂欢喜地笑出了声!
这是他最喜欢吃的桂花糕,雨荷也是他最喜欢见到的人,她每次坐船经过,都会停下来给他送来好吃的糕点,其实他不知道的是,雨荷是受她人吩咐才会这么做的。
船舱内隔着珠帘的一角,有一双清澈的眸子正在注视着他,未上红妆的玉颜笑意正浓,她坐在琴案前又继续抚琴一曲。
雨荷一边打开食盒一边问道:“云小哥,你在此间逗留好些天了,你为何还不愿离去?”
云少堂席地而坐,满怀期待地望着打开的食盒,喜滋滋地道:“我喜欢雨荷姐姐送我的桂花糕。”言罢。一块跟着一块往嘴里塞,毫无吃相可言。
雨荷叹了口气,道:“我劝你呀还是早点离去,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不要在此间烟花之地流连忘返,芳华正茂的年岁误了终身不说,可是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从这一点上来看,雨荷说的一点都没错,云少堂心中渴望得到的东西,也许不是那一卷玉简。
云少堂干笑了两声,言不由衷地道:“雨荷姐姐的话我听不明白!”
雨荷嫣然一笑,玉指轻点他鼻子一下,红唇凑近他耳旁低声道:“你若想诚心寻觅情人,便不要到这里来,此间多是风尘娘子,专为迎合来此寻觅快活的人,她们不会对你真心倘开心扉的,所以,你明白吗?”
云少堂茫然地问道:“在此间能寻觅到快活吗?”
雨荷瞪了他一眼,嗔怪道:“我真不该对你说这些话,好了,你便在此间待着吧!今夜有一位金主相中的绣娘,我得尽早回去张罗酒席了。”
云少堂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忙问道:“金主是谁?为何会相中绣娘?”
雨荷又斜了他一眼,道:“金主自然是腰缠万贯的男人,男人到此间不为女人,难不成是来献真心吗?你呀,小小年纪便不要问那么多,你只须回家好好读书,等你哪天金榜题名入得庙堂之时,那时自然会有大把的女子向你投怀送抱了。”
“不,不可以,我不准,绣娘是我的!”云少堂冷不防地站起身,现在他总算弄明白是如何一回事了。
雨荷见他紧张成这个样子,娇笑道:“傻瓜!”
云少堂一呲牙,目露野性的凶光,道:“我要上船!”
雨荷面色一沉,不悦道:“你可别做傻事,今日来的客人可不是一般人,你若搅和了此事,后果可是你我都背负不起的。”
“绣娘——”云少堂扯开嗓门厉声大喊!
“砰”的一声!
迎面袭来一股无形的冲击力,云少堂刚跃起便被弹了出去,吓得甲板上的雨荷连声惊呼,谁都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雨荷奔到船头轻呼道:“云小哥?”
这时,云少堂倒在岸上的柳树下,隐约听见脑海里传来绣娘的声音,道:“你若再胡搅蛮缠,我便将你冰封起来,扔进江中喂鱼去!”
“臭女人,你对我做了什么?”云少堂呲牙咧嘴,从喉咙里发出嗤嗤的嘶鸣,竟有几分妖狐发怒时的形态。
绣娘淡然道:“也做没什么,老实待在那儿,三个时辰后你就能动了!”
云少堂呆呆地望着画舫远去,就这样,画舫缓缓地驶进了江中,不一会儿就消逝在了江河的尽头。
※※※
夜深。
天边升起了一轮皎洁的圆月,如水的月华洒落江河之上,银光闪闪,与两岸的彩灯相映争辉。
三个时辰过去了。
云少堂看着江中来往的船只,目无神采,彷如一尊雕像立在岸旁,一阵香风飘至鼻尖,他的身子猛然僵了一下。
还在他年幼的时候,他的家种满了各种的花卉,园中种植最多的是杜鹃,雏菊,兰花,但唯独只有牡丹是母亲的最爱。
她不喜欢把牡丹种在园子里,而是利用一种奇异的法术,把花香分离出来洒在身上,每逢他闻到了牡丹的花香,便知是母亲来到了自己身旁。
云少堂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他扭头望向花香飘来的方向,月光下看到一个向他走来的女人。
来人身着一袭碧绿色的烟罗裙,抹胸之中绣着一朵牡丹花,体态丰韵,风姿绰约,乍一眼看去便能令人血脉喷张,如此尤物竟会出现在此间荒寒的夜里。
“花碧茹!”他循着目光看清楚了来人。
“竟然是你……”花碧茹也十分惊讶地看着他。
那日在船上发生了许多事,唯独一直不见他的踪影,以为他被岳青松的人杀死了,却不料今晚又在此间相逢。
云少堂手脚不太灵活,他身体突然向前倾倒,一下子就栽进了花碧茹的怀里,扑鼻的香气涌入鼻腔,令他瞬息间感到一阵头脑发昏。
“你要干什么?”花碧茹惊得目瞪口呆想要推开他,却发现对方已经失去了意识,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双手还很不客气地将她搂住。
不远处的官道上有火光在闪烁,一辆马车安静地停靠在道旁,有几名护卫不时张望过来,花碧茹正打算招呼护卫们过来帮忙,但是她想了一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之前从车厢内看见了岸边有人,熟悉的风景勾了她曾经的美好回忆,很久以前就在此间得遇她的情郎,所以她才会想到走过来看一眼,岂料会在此间遇到了这位神秘的少年。
“哈哈哈……”她愣了一会儿,忽地笑了出声!
“唔……别吵我……”云少堂被她发出笑声惊扰,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头枕在了她的玉臂香肩之间,口中发出支支吾吾地抱怨声。
当日她在楼船上没去细看此人,而且他当时还受了极重的伤,如今细看此人的面相,颇令她感到惊讶不已。
他的面相与南国人有些许出入,他看上去颇有几分异域风情,一双媚眼虎充满了妖冶的气质,着实令花碧茹侧目多看了几眼。
花碧茹收回了目光,轻叹道:“当真是一个妙人!”
远处守候着的护卫正要过来,但被她及时制止了回去,眼下她见少年睡梦正酣,加上她也挺喜欢此间的风景,便不愿让外人来打破这边的平静。
岳青松再也威胁不到她了,如今的她心中再无牵绊,临来前就想到在此了结此生,谁知会在这遇到这等事,彻底地打乱了她原本的想法。
她想等到天明之后,四下无人之时,便去投江。
此后,一夜无话。
※※※
清晨,旭日东升。
江面之上的水雾未散,岸旁的柳枝露珠莹莹,晨曦的光辉透过云霞,照在地上树影斑驳。
云少堂大梦初醒,睡眼惺忪,朦朦胧胧之间感觉到软玉温香在怀,乍一看,他吃惊地发现怀中有人,而且还是一个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女人。
“小相公,昨夜睡得可好呀?”花碧茹一夜未曾合眼,当前面露疲态,得见他醒来便笑着打趣道。
常年行走于风月之地的她,自然也算是半个风尘娘子,她熟悉各种各样的男人,经营妓馆需要她凡事要逢场作戏,久而久之这种事就成了她的习惯。
云少堂好奇地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细看怀中的她,感受着她那柔若无骨温软躯体,还带有一丝醉人心扉的迷香。
花碧茹道:“你打算何时松开我?”
云少堂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我如今动不了!”
花碧茹闻言差点笑岔了气,暗道此子年纪虽小,心性却是机灵的很,她顿了一顿又道:“那姐姐我便准你再赖一会儿。把你那爪子拿开。”
云少堂把手从她细腰处抽走,认真的道:“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花碧茹刮了刮他的鼻梁,娇笑道:“男人都喜欢女人的味道!”
云少堂道:“可我就不喜欢鬼墨身上的味道,她身上好臭,跟柳飘尘一样,都带着血腥的味道。”
花碧茹讶然道:“鬼墨平日虽不抹脂涂粉,也不至于会有血腥的味道,柳飘尘是一个刺客,体外自然会带有血腥气。”
云少堂吸了吸鼻子,道:“我的鼻子可以闻到常人闻不到的味道,你和我娘一样,身上总是香喷喷的,我喜欢极了!”
花碧茹被他这话给逗笑了,她好奇地望着他,笑问道:“原来是把我当成你娘亲了,那么我与你娘亲谁更好看?”
云少堂不假思索便道:“你好看!”
花碧茹柳眉一竖,嗔着脸道:“你小小年纪,岂可对女子口出轻薄之言!”
云少堂奇怪道:“何谓轻薄之言?”
花碧茹蓦地叹了口气,斜了他一眼,幽幽道:“我倒是着相了。我的弟弟今日若还活着,应该与你同岁。”
云少堂将紫金折扇取出,犹豫了一下过后,塞进了对方手里,道:“这是我得到的宝贝,我把它送给你吧。”
花碧茹接过把玩了一下,摇头道:“女子不用这个,你留着吧!”
云少堂“哦”了一声,蓦地又将之塞了回去,认真的道:“这个是宝贝,我送给你,它会发光的。”
花碧茹又将折扇把玩在手中,细看了许久,摇头苦笑道:“不过是一把普通的扇子,你还是留着吧!。”
“我做给你看!”云少堂赶忙将折扇展开,然后对准一旁的柳树,体内的先天之炁流转,注入了扇骨之中,紧接着扇面上冒起了暗淡的光晕。
花碧茹惊奇地看着他的动作,只见紫金折扇散发出的暗淡光晕,这光虽不扎眼,却能令人感到阵阵寒意袭来。
不一会儿,柳树的一截树干凝出了冰霜,但很快就被初升的暖阳融化了。
云少堂转过头来嘿嘿一笑,道:“我说是宝贝吧!”
花碧茹呆望着他,喃喃地道:“你也和鬼墨一样,也是一位炼气术士?”
“我不是!”云少堂合起折扇,又重新交到了她的手中。
他又把目光投向了远处,那里正停着一艘画舫,熟悉的人影在甲板上立着,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花碧茹坐直身子,把折扇又塞了回去,苦笑道:“此等宝物你还是留着吧!”她边说着边往岸边看去。
江水之上波光嶙峋,她看着水中的倒映,憔悴的面容疲态尽显,她不由自主地往前挪去,似乎心意已决。
云少堂好奇地问道:“你要下水吗?”
花碧茹苦笑了一下,望着水中的自己痴痴出神,耳畔又响起云少堂的声音,只听他认真地解释道:“现在水太凉了,等太阳升高一点你再下水不迟。”
“我若现在不下水,晚些时候我怕没勇气再下去了!”她的笑容不再有妩媚风韵,苦涩的神情愁楚不已,对于她而言下水就意味着结束。
云少堂慢慢地爬到她身旁,似乎感受到了她此时心中的苦闷,道:“你不开心吗?”说话间,他把手放在了对方的背上,轻轻地摩挲着她那柔软的背心。
花碧茹忽然激动地捂住了嘴,雨点般的泪珠夺眶而出,一时间哭的梨花带雨,让人看得好不心酸。
突然间,云少堂也不知怎地,竟也跟着她恸哭出声,他哭出的声音盖过了她,哭得比谁都难受。
花碧茹转过脸吃惊地望着他,抽咽道:“你,你哭什么?”
云少堂擦着眼角的眼泪,哽咽道:“我也不知道啊!”
花碧茹气得推了他一下,抹了抹眼泪,泣道:“那你还哭?”
云少堂泣不成声地道:“我不知怎地停不下来!好难受啊!”
此刻的花碧茹经他这么一闹,反而哭不出来了,卷起袖子给他擦拭的泪痕,嗔怪道:“就你爱作怪,我一个将死之人快被你气得不想死了!”
云少堂只觉心胸闷闷不乐,煞是难受,道:“那我不准你死!”
花碧茹道:“你我萍水相逢,你为何要为我伤心?”
云少堂忽地扑进她的怀里,道:“我不知道,可我能闻到你的气息变得很微弱,好像就快要在我面前消失一样。”
花碧茹闻言感到惊奇不已,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好奇地问道:“你还能感知到一个人的生死?”
云少堂点头道:“我可以,只要我专注在一个人身上,就能感知那人身上的气息变化,这是我天狐一族与生俱来的天赋。”
花碧茹扑哧一笑,手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嗔怪道:“你少在我面前作怪,疯言疯语,莫要以为我好哄骗。”
云少堂枕在她的腿上,哈哈大笑,道:“我才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话,我的眼睛可以看破世间一切幻象,这都是我的天赋。”
花碧茹嗤的一笑,道:“你真有这等本事?”
云少堂连连点头,得意地笑道:“不管是自然生成的幻象,还是刻意营造的幻象,我都能轻易地看破。可是……”
花碧茹问道:可是什么?”
云少堂忽然神色一黯,喃喃道:“我惟独看不穿母亲营造的幻象,从来都不能,她一直都隐身幻象之中,我只能感知到她的存在,却不能见着她!”
花碧茹闻言大感惊诧莫名,道:“这天下怎会有不想让孩儿见着自己的母亲,可是你又在编造谎言诓骗我?”
云少堂枕在她腿上微眯着眼,神色黯然地道:“不信作罢!”
雨荷从画舫的舱内走了出来,手里挽着食盒,忽见绣娘背转过身,冲她一笑,道:“今后不用再给他送吃的了。”
雨荷问道:“这是为何呀?”
绣娘轻移莲步朝舱门走去,边走边道:“他不需要了!”
雨荷大感意外地看着她,心道:“姐姐这是怎么了?我怎地从她话里听出了一丝醋意,难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