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恋
2002年我在西外参加英语写作考试,题目是《家乡的冬天》。用英文写景是极不擅长的事,再说北方的冬天里,一派萧杀的景象,实在写不出诗意的文字。就话锋一转,写到了家乡的人们。
乡恋我的家乡地处渭北高原的农村,北风瑟瑟的冬天,地里没有什么农活可干,年轻的精壮小伙儿,都到外地打工去了。留守的女人们坐在热炕上,边做针线活,边聊天。没出门的爷们,隔三差五聚在一起,拉拉家常,谈谈野史,还有的相互吆喝着凑齐了人,聚在一起打麻将。那年的我,很是憎恶这种赌博成风的习气,文字里透着厌烦与鄙视。
然而对家乡,我还是素有感情的。往前再推十年,1993年的夏天,我大学毕业,跟大曹一起回到家乡。连续几天漂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满目的绿色葱茏,湿润的空气混着植物的清香,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走进院门,一个小个子妇人向我们跑来,眉目间堆满了和蔼的笑。大曹笑着说,这是母亲。母亲拉着我的手左看右看,笑得合不拢嘴。一进门就张罗起了午饭,做了自己很拿手的拉条子。她炒的面哨子,味道美极了。
乡恋饭后我和大曹去村外的田野里散步,印象里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苹果园。果树上结满了绿色的苹果,再等个把月这绿中就会透出诱人的红色,咬一口香甜无比……我正沉醉在对美味的遐思里,大曹拽着我走上了旁边的小道。山坡上玉米长势喜人,路边地里的豆角也开出了小花,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傍晚时分,天放晴了。在夕阳的余辉照耀下,片片绿叶就像挂满了晶莹的泪珠。它们可是在答谢那些辛勤耕耘的人们?
大曹儿时的伙伴们,听说我们回来,先后赶到家里。年轻人凑到一起,好不热闹,母亲不断地招呼大家喝茶。大家伙儿开着玩笑拉家常,谈地里的庄稼,儿子的淘气,谁家的母猪生了崽,谁前半年去外地包工赚了钱。欢声笑语间洋溢着浓浓的幸福感。
第二天,我们去距村子30公里以外的高中报到。当时的王庄中学,占地面积100多亩,东西各三排瓦房,最后面是一长排的砖窑。所有的建筑都因年代久远而显得很是破旧。校长亲自接待了我们,他详细地谈了学校情况和发展愿景,并为我们安排了宿舍。
从城市转战农村的我们,就这样开始了工作后艰苦的生活。大曹买了一辆自行车,周末开始辗转于两个家和学校。老人们会替我们备好米面,蒸好馒头。除了身份不同,有独立的宿舍外,我们又重新过起了上学时的日子。可因为有家的温暖,有大曹的陪伴,简单的日子竟也有滋有味,丝毫没觉得苦。
我记得第一次期中考试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雪。我在房间里冷得瑟瑟发抖,大曹笨手笨脚地生起了火炉。一日三餐都得自己动手做,否则就会饿肚子,学校周围压根就没有卖吃的。大曹在宿舍门前垒砌了一个大炉子,我们用大铁锅熬稀饭,整个东二排的同事们都拿着碗,一起喝着同一锅粥。那段时间,一群年轻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大家亲切地称大曹“排长”。
1998年开始,学生人数激增,高中教育蓬勃发展。王庄中学也从此大兴土木,一栋栋的教学楼拔地而起。我们有了电脑室,有了实验楼,有了现代化的办公楼,住宿和生活条件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然而,不断地,人们开始渴望更广阔的天地,越来越多的人离开家乡,去谋求更好的发展。不几年功夫,村子里就只剩下老人和妇孺了。老家的冬天变得冷清起来,从村东,走到村西,看不见几个人。
去年再次回到王庄中学,教学楼虽不再崭新,但是风采还在。我们当年的同事,武校长负责管理教学。他感叹着说,这些楼已经空了好几年,全校三个年级,总共不过400多学生。“哎,明年秋季也要撤了,都到县城了。”今年暑假再次去县城,是因为新的学校刚刚成立,受邀去做评委。乡镇所有的高中全部撤并在一起,老师们也因此需要竞聘上岗。
80岁的老爸说,家里的老屋需要修一修了,多年没有人居住,已经破败不堪了。邻居的霞和丈夫,准备关了养鸡场,跟儿子去城里颐养天年。老公的发小文俊还在。他发动相好,跑遍了附近的乡镇,终于凑齐了十几个工人。大曹说简单地修一修就行,反正也没什么机会住了。
乡恋兄弟姐妹们都回来了,聚在一起,在村里村外转悠了一圈。苹果园大多已经被毁,前季收过小麦的土地大片空着,地里草长豆苗稀,庄稼无精打采。小爸去年患病离世了,六叔还在,我们去探望病床上的大伯。他跟大妈坚持要送我们,手扶着拐杖,颤巍巍地挪到了家门口。
那一刻,突然感觉家乡就像一个老旧的巢,儿女们都已离家远行,只留下沧桑寂寞的老人在独自守望。
我走过院落,依稀看见母亲站在窑洞前,笑眯眯地向门口张望。08年,母亲走的时候,院里的桃树和苹果树都一并砍倒了。曾经火红火红的石榴花也已凋谢。母亲知道我馋,爱吃杏,杏树旁总靠着一把竹竿。如今,竹竿靠墙站着,杏树没了。
所有的依恋,都无法重来,只美好在对往昔的回忆里。以后,每年,也只有清明和除夕祭奠母亲的时候,才会再次回到家乡,修葺斑驳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