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一静(窗外6)
初冬天气,在北方,下午四点半,已经是落日西沉,倦鸟归林,上班的人们,陆续回家了。
安公子送紫衣到楼下,紫衣没敢邀请安公子去楼上坐一坐,毕竟两人今天是多年之后的初次见面,半天时间,不足以熟悉到如此亲密的程度。
安公子邀请紫衣明天去雨落明湖和他一起看店,因为父亲还要出门。紫衣说,“我看看手头的作业,赶得出来我就去,赶不出来咱们以后约。反正可以在微信上聊,”紫衣扬了扬手机,接着说,“回去吧。”
“好吧,”安公子伸出手,深深地看着紫衣,说,“来,握握手!”紫衣伸过手去,在安公子有力的大手里,紫衣的小手柔若无骨。红酒的后劲大,这时候,紫衣身上滚烫滚烫的,不知为什么,她竟然觉得双手微微发凉。
安公子让紫衣先上电梯,看着电梯上行后才离开,走到街心公园那边儿,看着紫衣的窗户亮起来。手机上有微信提示声,紫衣说,“到家了。”安公子回复,“累了吧?好好歇歇,晚上工作别太累了。”
安公子不知道,紫衣正在阳台上看着他。连着阳台的房间拉上了窗帘,光线透不出去,再说,19楼太高,从下往上看,不容易看得清,尤其是晚上。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打破了紫衣安静的生活常态:前天,她在心里决定放下寒陌尘;昨天出门晒太阳,就遇到了寒陌尘夫妇,算是和寒陌尘正式道了别;偏偏和寒陌尘刚道别,今天就遇到了回家相亲的安公子。
自己和安公子,如今是合适的时间遇到了合适的人,这么顺利,难道是上天对自己这十来年感情不顺没有着落的眷顾吗?这么优秀的安公子,从此就属于俺紫衣了吗?紫衣下意识地掐了掐手腕,疼,说明自己没有做梦。
紫衣点开热水壶的开关,等着水开。从咖啡馆出来的时候,岳平峰大伯非得送她一盒雀巢咖啡,她不好意思收,岳平峰大伯把咖啡递给安公子,安公子直接塞进了紫衣的皮包里。
这个时候不能再喝咖啡了,紫衣想,要不要喝茶呢?最好也不要喝,喝了后,今天晚上自己怕是要睡不着了。紫衣自顾自地笑了一下。
中午从咖啡馆出来后,安公子开车带她去了山上的“青秀园”。青秀园有点儿像旅游城市的农家乐,开了好多年,远近闻名。紫衣听说过,没有来过。大学同学十年聚会,就选在青秀园,紫衣借口回老家了,没有过来。
安公子领着紫衣去点菜间。点菜间很狭小,菜品的图案挂满了四周的墙壁。安公子问紫衣喜欢吃什么?紫衣说什么都行。最后安公子点了四个菜:铁锅鸡、清蒸鲈鱼、贝贝南瓜、酸辣土豆丝。纵使菜品几十上百,适合他们口味的,也只有童年时候常常吃到的那几样。
安公子问紫衣喝什么酒,他车上有白酒,有啤酒,也有红酒。紫衣说,喝一点儿红酒吧。安公子就去开车子后备箱,从里边拿出两瓶干红。
安公子问服务生要了醒酒器。服务生说随后送到房间里去。安公子在前边,紫衣在后边,迤逦往上走,拐弯抹角,又往下,走过一段木梯,来到梯子尽头的一个房间。正午的阳光从头顶上照下来,古树的枝桠,在窄窄的木梯上,留下清晰的影子。透过国画线条般的枝桠望出去,瓦蓝瓦蓝的天空,一丝儿云朵都没有。
可喜的是,木梯下边的山涧里居然还有浅浅的溪水,水是一洼一洼的,被稍高一点的河床挡住,流不走了。落叶已经淤在水边,水很清,阳光直接照到水底黑色的水草上,在上边留下一条一条的亮纹。
服务生先进房间,开了空调,今天阳光好,屋里有6、7℃的样子。安公子让服务生打开一瓶红酒,先醒着。他本来想打开两瓶,一想到自己开车,不能喝酒,就打消了念头。紫衣意识到自己一个人喝酒,没意思,就执意不让服务生开瓶。服务生站在那里,看着安公子,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见。
安公子看着紫衣,说,“我陪着你喝,回去的时候找代驾,今天咱俩来个一醉方休!”紫衣愉快地点了点头。安公子让服务生把两瓶酒都打开。
菜很快上来,屋里的气温也升到了二十多度,安公子脱了外套,挂在墙上的简易挂钩上。紫衣虽然也感觉到热,但是忸怩着不肯脱掉大红色的长款羽绒服,只是拉开了长长的拉链儿。
两人边喝边聊。安公子当年是系里的学生会主席,又在京城的职场上打拼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话语上自然利落,在紫衣面前侃侃而谈。安公子奇怪自己,在京城那个圈子里,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说话的欲望?现在想想,可能是压力太大了,在那里,自己不是不优秀,而是,周围的人,都太优秀了。在紫衣跟前,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大有“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的味道。
紫衣安静地听着。安静是紫衣的常态,她本来就是习惯于用文字表达,语言表达基本上是停滞状态,今天她遇到安公子,已经是说了太多的话,她都有些害累了。
几口红酒下去,紫衣的手脚和脸庞都热了起来,头稍稍有一些儿朦胧,胆子渐渐大起来,敢于正视面前的安公子。这之前的时间,她只是听安公子说话,回答安公子的话,却不敢仔细地看看安公子。
安公子举止舒展,看上去很阳光,浓眉,眼神清澈,多情,嘴角时时上扬,依然还是那个阳光大男孩的模样,怪不得师哥师姐们都叫他“安公子”,他活脱脱就是一个富家公子的模样啊。也是,家里那么成功地长期经营一家咖啡屋,他们家的咖啡屋,都成了这个城市的城市名片了,承载了好多人美好的记忆。
安公子见紫衣额头上冒出了汗,建议她脱掉外套,紫衣听话地脱下来,安公子帮她挂到墙上去。看着白色毛衣里纤细的女人,安公子爱惜地说,“太瘦了!这身板儿,怎么生娃娃啊!”紫衣的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
安公子不住地给紫衣加菜,让她多多地吃,争取长得胖一些。问起紫衣平时怎么吃饭,吃什么吃多少。一句话,紫衣的瘦,主要是吃得太少了,甜食点心偏多,肉鱼油盐都太少,嘱咐紫衣以后千万改变一下饮食结构,好好吃饭,不要只追求苗条。
这顿饭从下午一点半吃到了下午三点,红酒基本上是平半分,只不过到了后来,安公子喝得多一些。红酒后劲大,安公子怕紫衣受不了。他不知道紫衣能喝酒,紫衣能喝酒,遗传了她的父亲、母亲,他们的酒量都不小。
代驾把他俩送到了雨落明湖。紫衣要回去,安公子陪着紫衣慢慢地走。咖啡屋离紫衣的小区不近,但是在两个有话说的年轻人的脚下,就不显得远了。
高楼大厦间的林荫路,时而阳光普照,时而冷风习习,被清扫干净的人行道,这个时候,已落下来不少叶子。叶子在地面上滚过,留下干脆的刮地声。红酒在两个年轻人体内燃烧,两个人微低了头,时而靠得近一些,时而离得远一些。
进了小区,快到街心公园的时候,一辆白色宝马车从后边开过来,减了速。车窗摇下来,莫小凡从车里给紫衣打招呼,眼睛却盯着安公子看。紫衣不动声色地挽住安公子,亲热地凑近宝马车,说,“嫂子,接娃娃回来了?”莫小凡微笑地看着安公子,问紫衣,“你对象今天回来的吗?”
紫衣连忙点头,说,“阿城,这个是寒嫂子。嫂子,这是我对象阿城!”莫小凡和安公子打过招呼,就离开了。车子转过弯,紫衣赶紧松开安公子。心里却在想,幸亏是天黑了,两人又都喝了酒,估计莫小凡嫂子看不出什么破绽。她看不出破绽,寒陌尘那边就不用担心了。
安公子一头雾水地看着紫衣,紫衣“咯咯”地笑起来,把昨天扯谎的事告诉了安公子。安公子幽幽地说,“咱俩啥时候办婚礼啊?”紫衣装着没听见,继续傻笑着往自家单元门走去。
热水壶里的水开了,紫衣决定还是要泡一杯咖啡。平时,自己白天在家里安心写作,虽然写的时间不长,但是四个小时足有。今天白天出门玩耍,这四个小时的工作量,是必须得赶出来的,否则,早晚有一天,这个亏空还是要补的。
安公子这次在家里待一个星期,两个人都有意,还是得抽出时间来,相互了解一下。自己33岁,安公子35岁,两个人的个人条件刚刚好。紫衣的家庭条件差一些,虽然这样,紫衣看得出来,岳平峰大伯和安公子是不在乎这些的,他们看重的是她这个人,他们家有钱,不在乎媳妇能带过去多少财富。或许从前在乎过,随着安公子年龄的增长,他们已经不敢在乎了。
有微信发过来,紫衣点开微信看,身穿居家衣服的安公子,在照片里冲着她在笑。紫衣拍了下自己的书房发给安公子,说,“你休息吧,我还得工作一会儿。”
静下来!紫衣深呼了一口气,“幸福来得太突然,我先要静一静!”
2024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