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明
志明,头胎,大胖小子,按我们本地风俗,志明的父母就甭提多高兴了。
志明但这样的高兴并没有持续太长:当听到别人的娃不是哭就是闹的时候,而志明却总是很安静,还安静得出奇!看到别人的娃都咿咿呀呀跟着大人们学舌说话,扶墙摸壁的挪着小腿儿迈步的时候,志明却是不言也不语,任凭父母怎么逗怎么教就是金口难开,至于学步呢?每回都只走了三两步,就好像钉在那里了,无论大人们怎么逗怎么哄就硬是钉在那儿不走了!志明的父母心里头由此起了个疙瘩,
志明
亲戚朋友都劝慰志明的父母:孩子还小,别着急,说话啊,走路都早得很啊!莫多想。志明的父母嘴上也说不急,但心里能不多想,能不着急吗?尤其是在志明的妹妹出生的前三年里,志明的父母更是四乡八里的,多方打探,寻医问诊,烧香拜佛,请神安灵,大凡能想得到的方法都想过,用过了,都丝毫改变不了已成的事实情状:志明仍是金口难开,金步难迈!唯一略有改变的就是,流的鼻涕若是挂得长了点,能时不时的往回缩一缩。唉,不能面对也要面对,无法接受也得接受啊!
志明后来,有一年,村里来了个算命的先生,听说算命算得蛮准的。志明的父母就抱着一丝儿的希望,也请这位胡琴琴杆擦得光亮光亮的算命先生给志明算了个命。生辰八字一报,算命的先生就边拉着胡琴,边用右脚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地踩踩节拍的先唱上了一段,伴随着摇头带晃脑,眯了几下已经很眯的双眼,慢慢地停了下来,随即慢慢地用手摸着收起了琴弓,又慢慢的抚了抚那光亮光亮的琴杆儿和琴弦,轻轻的拨动了几下那两根琴弦,只听到琴弦发出几声“嘣嘣”的闷响。然后再见那算命先生眉头皱紧,略作沉思状地两边嘴角往下一拉长叹一声说:“唉,你们这个娃儿,目前走的是糊涂的运啊!不过,你们也不要太担心,娃儿到了十四岁,自然会觉悟、能开智,长大还要考大学,做大官呢!”围在一周的邻里乡亲听了就笑嘻嘻、乐呵呵地都走开了。志明的父母脸上也跟着闪过一丝安慰的笑容,连声的“嗯嗯”,付了算命先生的工钱,回了自己的家。一进屋,志明的父母对志明一望,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心里都在想:“志明啊,志明!管他是好是歹就这么着往前过吧!”好在现在多了志明的妹妹,一人一口一声一声的喊:“爸爸”、“妈妈”。那叫声真个叫得实在是既清脆又甜美,志明的父母心里很是快慰!
又过了几年,志明的弟出生了。小家伙和他姐姐一样,牙牙学语,奶声奶气,摇摇晃晃,学步学趋,更是逗得父母欢喜不已!
而志明呢?除了吃喝仍是母亲喂,穿着还是开档的裤,因为这穿脱裤子的事儿啊实在是不会。和志明同龄的孩子都上初中了,但志明还是他志明。甚至是当有人喊“志明”时,他听到仿佛是在喊他,先是冲喊他的那个人憨憨一笑,然后扭身就跑。要是人家多喊了几声,那跑的速度就会更快。好像生怕被人抓到样的。而跑的那样子也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平日里也没怎么见着穿鞋。因为鞋一穿上脚,常常就不见了。后来家里索性就不给鞋穿了。再后来,大概是能跟着父母到田地里干点儿粗重的简单的活,才穿上了一双黄色的解放军鞋!
志明这双黄色的解放鞋是志明的父亲退伍时带回来的一直没舍得穿。
志明的父亲虽说是位退伍的伤残军人(左手的整个手掌在部队因公被机械铡掉了,后来接了个义手掌),却能回乡带着几个村民伙伴共同发家致富。先是买了一台东风拖拉机,载着一台自制设计焊接的锯板机,早出晚归,走村串户的为邻里乡村锯木板取料加工。活儿做上路了,活儿多了,越做越大。后来这些事还上了省电视台新闻:在八十年代中期,作为伤残军人回乡创业,带领村民共同发家致富的故事作为先进事迹报道。当志明的父母双双在田里地里挥动着农具的画面出现在电视银屏上,不亚于今天登上头条的网红!那是何等的风光,让村人艳羡不已啊!这可以说是是志明的父母人生最风光的时候,也是最幸福的时候!
志明但志明还是志明,既不能给父亲做下手当伙计外出干活赚钱,又不能帮母亲在家种田精耕细作养家活命。相反,一直是家人照护着衣食住行。就算同龄人都初中毕业了,志明也还一直是他志明,既不知又不明。算命先生的话并没有应念。志明的父亲甚至愤愤地说:要再看到那算命的先生非得把那光亮的胡琴琴杆给摔折不可。不过,这以后,那算命先生好像还真的没有再来过我们村子。就是等到志明的妹妹弟弟先后都高中毕业了,这哥哥也还是从前的那个哥哥,只是裤子不再开档了。母亲上那儿都带着这哥哥,甚至还让哥哥跟着去田里地里背些稻谷把或拎着秧马一起回家,或是让哥哥在山脚下拖着捆好的柴火跟在母亲后头一前一后的回家。于是,哥哥脚上就穿上了志明父亲的那双黄色的解放鞋!
志明志明的父亲也还一直忙着外边。可是,随着社会的发展,乡亲们建房盖楼渐渐地用上了钢筋混凝土的框架结构,合金型材的门窗户扇,亮亮堂堂,越来越漂亮。至于那土木砖瓦的老式民房渐渐地少有人盖了,找志明父亲锯木板取方料的人也就比以前少好多了。活儿少了,几个伙计们各谋生路就慢慢地散了。志明的父亲,这位曾经在远远近近红极一时的退伍伤残军人,也只好另谋出路——在我们村的后山山腰挖煤。
但据一位曾到过我们村的后山查看过地质地貌的煤矿老矿长说,我们的这儿的山地岩石树木远不具备储煤熟煤的形成的条件,仅仅是有一丝煤线打这走路而已。可志明的父亲就是不信,投资买风机,抽水机,钻机,皮带传输机等矿山开采的机械,也邀了几个半信半疑的人合伙,几乎淘尽了先前的积蓄,再向银行多多少少贷了些款。等一切都准备好了,越往山中挖就越是看不到煤,一搅一兜又是黑黄的泥。合伙人也纷纷撤出,自认倒霉。可惜,志明的父亲就欠下了好多钱。瘦长的脸颊黑黄黑黄的,比煤还黑,比土还黄。但他还是想继续往下挖……
这之中,志明的妹妹嫁到邻省外乡去了,志明的弟弟跟着叔叔们到外地打工去了。亲戚朋友们都劝志明的父亲不要再挖煤了,劝不动也就不再劝了。只有志明的母亲是一直在劝志明的父亲莫再挖下去了!后来,终于不挖了。不是听了志明母亲的劝,而是志明的母亲走了。据说走得很是意外:那天,志明的母亲在田里干活儿,说是抬头伸个腰,突然飞过一只毒蚂蜂,不偏不奇,正蜇住志明母亲的人中,当场只听“哎呀”一声大叫就倒地人事不省,在送往镇卫生院的路上就走了。志明的妹妹弟弟闻得噩讯回来安葬好母亲后,嫁邻省生活的依旧在邻省生活,在外面打工谋生的依旧在外面打工谋生去了。只有志明哪儿也没去,他哪儿也去不了。当然还有他的父亲,也是哪儿也没有去。当然,也就不再挖煤了。
来志明家讨钱的人,到他家一看志明,再看看他的父亲,想想也就没好意思继续追讨下去了。没过几年,听说志明的父亲患上肝癌走了。而就在临走的前的那一两年,总是四处托人给志明的弟弟介绍对象,临了末尾总会对人家说上一句:放心,我走的时候,会带大儿一起走的。让听的人总是心有不忍。
最终,志明的父亲还是走了。不过,也并没有带走志明。而志明的弟弟也讨了个媳妇,还生了一双儿女,健健康康的,快快乐乐的。
志明那志明呢?他好着呢,住进了镇里的福利院。听说每逢过时过节,弟弟都会把志明接回家里,过完时节再送志明回福利院。
志明志明,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