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
1
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我睡了个好觉。
我给大海打了个电话，说我终于能够睡着了，在梦里。大海没好气地说，大哥你看看现在几点，抽什么疯。就把我电话挂了。
可是我还是很开心，因为我是睡着了才会做梦，而且梦里的我睡得更好，祥和地如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大海说我是心思过重，忧思过虑。脑袋瓜子里面东西太多，像理不清的线团，还不止一股。我说还好吧，就操心一下自己的事情。大海说，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我说我像极了我母亲，她就考虑的很多。像自己母亲没有什么不好的，她是个大好人。
大海不自在地抱住了我，没事，以后我陪你。
2
大学选专业的时候，我问大海我要不要考虑中文系，听说妹子多。
大海说可以啊，以后女朋友就靠你了。我拉过被他揉成一团的床单被罩，同时打了一下他想要继续霍霍我行李的手，你别帮忙了，大哥，我求你了。
大海要我和他合租房子，我说不要了，我自己有家。大海说，那我也住你家吧。我说，更算了吧，我就想一个人待着。他还准备挣扎一下，我直接扔了根鸡腿过去，吃你的吧，你想都别想，我不需要人陪着。
大学报道的当天，大海拉着我俩的行李到处问宿舍楼。我则看着校园地图，想着待会儿去吃什么，各有分工。其实我想住家里，可是大海给了我两个选择，一，和他合住在我家；二，一起住校。为了避免我的家被他毒害，我选择了住校。
我先帮忙大海收拾宿舍，因为他的东西少。大海说我是穷讲究，我说那你自己收拾。他摆摆头，您老继续，我选择闭嘴。
同寝室的哥们问我们是不是以前认识，大海自来熟地说，发小。我点了点头。那哥们又问，同专业吗？我摆摆手，大海抢过话头，你看他细皮嫩肉的，怎么可能选机械，文科生。我又点点头。
那哥们说，你们关系真好。大海说，是的。
3
大海来蹭我们专业课，中国当代文学。我说大哥，你能听懂吗？有空你不歇着。
他摆摆手，来你这又不是听课的。我打了一下他翻我书的手，你个色批。
大海作怪地扯着脸，这个小川你真的错怪我了，我们机械学院全是一水的汉子，实在看不下去。还好我有你，你这边风景独特。
我说那这样你就别趴着了，看看前面，那里全是好风景。他说实在听不懂前面老师说的，说着就想睡觉。
可能是我们的动静过大，老师把大海提问了起来，同学你来说说中国当代文学的代表都有谁？
大海挠挠头，看着我，我在本子上写下巴金，老舍，郭小川……
那天不知道是因为我写的不清楚，还是他没睡醒，只看见小川两个字，指着我，说，他。
最后大海坐下的时候，嘴里还嘟囔着我为什么害他。我说，大哥你可闭嘴吧，是你没仔细看我写的。最后的处理结果就是大海再也不可能出现在中国当代文学的课堂上，以及我的一千字“伤痕文学”分析。
大海又问我，什么是伤痕文学？我说，你可以理解成一群受过伤的人，自己写东西疗伤，他们写的东西被称为伤痕文学。
他说，他们那么惨的啊。我说，那可不。
他说，那有我惨吗？我反问道，你哪里惨了。
他说，我来陪你上课，还被嘲笑，你都不知道请我吃饭，还跟我讲“伤痕文学”，我现在心里满是伤痕。
我把饭卡甩到他的脸上，撑不死你别出来。
4
大海说，要不要起来转转。我说，好的。
大海自然地把手伸到我前面，我愣了一下，然后拉住了，从跪着的地方站了起来。
大海说张姨，小川我就借走了啊，我得带他吃点好吃的。我说，你说的话她又听不见。那里只有空荡荡的墓碑，墓碑前放着几束向日葵。
大海说，那可不一样，阿姨肯定听得到。我说，是吗？他说，是的。
那我得多吃点，不能让我妈担心。
他说，是的。
母亲的墓地在园里一个单独的角落，大海和我一起来挑的，我说我妈生前就喜欢安静，就别找那些集中的地方了，我怕别人吵到她。大海说，那行吧，但是也不能太偏，好歹阿姨想打麻将，得找够腿才行。我没好气地说，要不我让我妈去找你？他笑了，那敢情好，阿姨喜欢我的。
出墓园的时候，天下起了小雨，许是清明节的缘故。大海说要不要走快点，我说没事，我走慢点，我妈能追得上。她腿脚不好。
大海说，待会儿去吃饺子吧。我说，外面的不好吃。大海说，没说吃外面的啊。
5
大海还是时不时会出现在我们的专业课上，除了当代文学。于是他第一次人生中对文学有了较为深刻的了解，古代文学，现代文学，儿童文学，民间文学……大海问我，我发现我这么些年语文白学了，我说你不是白学了，你是来看姑娘的，姑娘是你的文学。
他摸摸头，嘿嘿地笑，看姑娘是次要，主要是想感受文学气氛。
我说你闲暇时间就睡觉行不？要么你就打游戏去。他说不行。我说为什么？他说还指着你给我介绍女朋友呢。
我说我就知道。
我室友们彻底和他混熟了，他成了我们寝室第五人。他每次出现在我们宿舍门口，宿舍的人就会阴阳怪气，这不弟夫来了吗？
大海会开心地接一句，那可不，我对象在干嘛？
我没好气地说，你们真是够闲的。
他说那可不，这牌场就支了起来。
我说你少来一些吧，宿舍都让你带坏了。大海拍拍同寝人的肩膀，兄弟，我对象嫌弃我了，不让我过来了，怎么办？
室友直接说，那咱俩在一起吧，我不嫌弃。
大海拉住我的肩膀，那可不行，我很专一的。
我猛拧一下他腰侧的肉，他“嗞……”地叫了出来，你谋杀亲夫啊。
我说，我是让你体会一下什么叫伤痕文学。
6
大海可能谈恋爱了，是室友告诉我的。
我说我怎么不知道，他说吃饭的时候在楼梯口碰见大海和别的女生说笑。
我说可能只是刚开始吧，他还没跟我说。室友问我，我还一直以为你俩有事呢，天天在一起。
我说哪里有，怎么可能。摆摆手，都是直的。
室友说，你可以好好问问他，如果真的是的话，那就真的要好好恭喜了，没想到他是第一个脱单的。我说，好的。
晚上大海出现在我们寝室门口，还没等我开口，室友就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大海瞄了我一眼，没有。我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坐下。他说我怎么可能谈恋爱，我可不能抛弃我们家小川啊。
我又用眼神示意他不要乱讲话，他则抿嘴表示无所谓。室友接着问，我看你和一个女生在那里说笑啊。大海的眼神看着我说，那是我妹，我小姨家的。
室友说，原来这样啊。
他说，是啊。
我……你看着我干嘛，我可没说你谈恋爱了。我指指室友，他说的。
吃完饭回来，大海问我，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说怎么可能，你表妹我也认识，没想到也考进这所学校了。
他说还没考上，是来给我送个东西。
我说是什么？他变戏法地摸了一下口袋，拿出一把钥匙说，我们的新家。
7
从学校搬出来也很快，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只是整理家的时间长了一些，我觉得我被坑了。
我指着在玩篮球的大海说，你能不能动下手呢？家里乱成这样。
他说，家里哪里乱，我之前已经收拾的够干净的，是你有洁癖。
我就知道指望不上他，所以让他下楼买菜。他说晚上做什么，我说做啥吃啥。他说好嘞。我说去死。他说谋杀亲夫。我说赶紧滚。他又说，好嘞。
晚上吃完饭，他开始刷碗，我说大海，我家离这里也不远，干嘛不让我住我自己的家。
他说，你说了啊，我不能住你家，那么就出来住好了。
我说，那你去的还少啊。他说，主要是怕你一个人在家里多想。
我说，多想什么？他说想我啊。
我说大海，你干嘛对我这么好？他说，阿姨临走前托付我照顾好你。
我说，是吗?他说，是的。
我盘腿坐沙发上，那以后怎么办？
大海擦了擦手，扭头郑重地说，以后也这样。
8
毕业那天，我去中文系的门前拍照，大海非得当摄影师，说，拍出来跟大片似的。拍好之后，我说让我看看，他不让。
我说是不是拍的很丑。他说你是对自己没有自信还是对我没有自信。
我说都没有。他说回头洗出来你就知道了，好看的。
我最后还是没有回自己的家常住，就和大海住在这里的家。大海说，这是节约资源。
我说你后悔不？没和校花在一块，这都毕业了。给你个机会，追回来去。
他则拍了拍我的头，就知道你会多想，没憋什么好屁。我大海最后再郑重说一次，我不可能找别人，你就是我对象，你别想跑。
我，哎呦，还认真上了，至于吗？
他，至于，我害怕你跑。
我，跑哪里去啊，就在这里待着，家就在这。
他，那我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把你真的变成我的，怕嘛不是。
我，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跟校花暧昧啊。
他，还不是因为想看看你对我有没有感情啊，看你吃不吃醋。
我，你还敢说……
他，好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宝贝。
9
大海真的谈恋爱了，我撞见的。
他和校花拥抱了，在寝室楼前面，看见我的时候松开了。我说，嫂子好。
校花要不说是校花，就是好看，淡妆都好看，脸蛋的胭脂红彤彤的，过分好看。她说，小川啊，你别乱说，我俩只是普通朋友。
我瞪了眼大海，是吗？普通朋友？
大海说，就是普通朋友，你不要多想，小川。他说着想要往我这边走来，手脚略微同步，估计激动的了。
我，哈哈哈哈，看你俩逗的，谈恋爱是好事，我打扰你们了，继续。说着就离开了。想着，家里的行李怎么搬啊，挺多的，早知道少拿一些进去。可能需要朋友帮一下忙，还得回自己的家一趟。好麻烦啊，早知道就不搬进去住了。他只是谈个恋爱罢了……对吗……对的，他早晚都要谈的。
收拾行李的时候，大海回来了，他问我在干嘛？我说腾腾地方，这个地方有点儿挤。
他说，你哪儿去？我说，回家吧，宿舍估计回不去，东西太多了。我自己慢慢搬，你先别着急啊，给我几天时间就搬好……
他还没等我说好，就把我整好的行李扔到地上，你到底要干嘛？
我，腾地方啊，你都要谈对象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不合适。许是最近喝水少了的缘故，有些上火，说话声音都冒着火气。
大海说，我只有你，她不是。
我，都看见你们拥抱了，下一步不是要开房吗？不用，这里腾出来。
他盯着我慌乱的手，你是不是吃醋了，宝贝？
我愣了一下，宝贝？大海，你看清楚老子是男的。还有，你谈恋爱我祝福你，不吃醋。
他，你没吃醋，不生气，就给老子把东西放下，听我说。还有从第一次就知道你是男的，我比你都清楚。
我听不进去，只想快点收拾东西，真的不应该拿这么多东西进来，怪不得大海天天说我乱买东西，现在感受出来了。不过越收拾，越没有力气，好像眼睛还被水汽迷住了。
大海一把抱住了我，宝贝，你别哭啊，我真的不是要和她故意拥抱的，就是比赛完她说要不要拥抱下，也算结束。我就象征性的抱了下。我心里没她，我只有你。相信我，我就是想试试你在我心里的地位，和我在你心里的地位，才来了这么一出。你别哭宝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打我吧，骂我吧，别走。你别哭，你哭我太不是东西了。
我，你别恶心我了，我是男的，不是你宝贝。你给我松开，找你的校花去。
要不说他有力气，我没有呢，抱的更紧了，宝贝，我爱你，从以前就爱你了，可是我怕你不爱我，只是把我当哥哥，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对不起，我心里只有你。
最后我没走，他吃着我做得打卤面，笑成一个麻花，宝贝做的东西真好吃。
我说你脸疼不疼，还想让我打。
他，你打，随便打。终于把你追到手了，可太难了。
我，难吗？
他，还不难，我都快把心掏出来给你了，你还不清楚啊。
我，那不是怕我自己感觉错了嘛。
他……我不吃了，早就想吃你了。
10
第一次搬到Y城，母亲一手拉着行李，一手拉着我。我害羞地贴着母亲地裤边走着，问，这里是哪里？
母亲，这里是Y城，妈妈和你孙姨的城市，以后我俩就在这里生活。我，那爸爸呢？母亲，爸爸有自己的家庭了，那里不是了。
我，好的，没事，有妈妈在就好，我不喜欢爸爸。
这时候我的面前突然出现一个小男孩，你就是张姨吧，我是大海，妈妈早就在等你们了。
母亲松开拉我的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真乖，你就是大海啊，这么大了。
对啊，已经七岁了。我第一次在一个陌生男孩身上感受到了自信和阳光，以及厚脸皮。他看着我，你就是小川吧，我比你大一岁，以后我就是你哥哥了，叫哥哥。
我躲在母亲的背后，只敢露出一双眼睛，我想我被吓到了。
他，你真好看，像个小女生。
我，你才女生呢，我是男的。
那年我六岁。
后来我问过大海，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他说可能高中我母亲走的时候，也可能初中他天天烦着问我题的时候，也可能是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反正他记不清了，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生命中已经不能没有我，我就是他的全部，看见我就开心，看不见我就担心。
我，看来中文系的课没有白蹭，油嘴滑舌的。
他，什么叫油嘴滑舌，我这叫真情流露。就是想保护你，你开心我就开心，你难过我恨不得把自己心都给你。而且你真好看。你以为我真想去听什么破中文课啊，听那些课困得要死，我是想看你，你的侧脸在阳光下真跟打了光似的。还有就是怕你被女生勾引走，那我这么多年不都白守着了，我多亏，得看好了。
我，我还真以为你就是想去看女生。他，嘿嘿……笑着拉住了我的手，这辈子都不放开了。
我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大海，我母亲走的时候，她跟你说了什么？
大海，张姨说让我一辈子照顾你，不要让你被欺负，你性子软。我心想，你性子其实一点儿都不软，固执的要死。但是我答应张姨，一辈子照顾你，那就是一辈子，不可能变了。
我，你那时候就那么坚定了啊。
他，嗯。那你什么时候对我起歪心思了呢？宝贝。
我，忘记了，你给我起开。
他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抱在怀里，宝贝，你知道吗？小川呢，终归是要流向大海的，所以你注定是我的。
我，是啊，川归海，我归你。
11
高三那年对我来说很难，母亲因为胃癌的原因，基本都在医院待着。我不想学习，想去照顾她，可是我看不得母亲还担心我的样子，就逼自己学习，逼自己吃饭。
后来母亲还是过去了，到了一个没有病痛和伤害的地方，我好像松了一口气，又好像浑身的气都没有了。
我问过母亲，你后悔认识我爸吗？母亲摇摇头，就算他后来变成那样子，还爱上了别人，我都不后悔，因为我爱上过他，但也仅此而已了。
或许，那边没有遗憾了吧。我在烧纸的时候，这样对母亲说。
大海怕我想太多，基本都陪着我，后来我看不下去，就把他赶回去睡觉，我一个人没事。但只是很难睡着。
高考完第三天，我睡着了，而且在梦里还梦见自己睡着了，我很开心。因为这样代表我可以正常生活了，母亲也不用在上面为我担心了。
我打电话给了大海，此刻很开心。
他抱怨道，大哥你知道现在几点吗？抽什么疯。然后挂了电话。
不过没过多久，他出现在我家门口。开门那一刻，他靠在门口 ，酷酷地看着我，看吧，还是需要你哥哥我的。
然后不好意思地抱住我。
我，是啊，是需要你的。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辈子，我逃不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