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立于事件之上 但要试图凝望深渊

我逐渐厌烦于对某一个具体事件去字斟句酌的评论，尤其是当我面对着伴随疫情的肆虐掠食而涌来的山呼海啸的情绪时，我越发察觉到人本理性的片面与脆弱——我们无法像机器那样处理这些复杂而盲目的信息，我们更是无从觅得一处刚猛强劲的坐标轴心，以自我为维度去肆意度量一切。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我们确实活在这个充斥着二元对立的世界里。当由这些碎片化的机位所拍摄的镜头在我面前不断闪现之时，我深深的意识到：不论是谩骂还是鼓励，也不论是哀悼还是憧憬，我们一旦费尽心思站稳于某种立场之上，其余角度所延伸出的种种可能性便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随之与我们脚下立场之伴随的自我，会正式化为愚蠢二字的代名词。

昨夜同友人闲聊，他向我转述了这样一个场景：在某个略为偏远的乡下，有一群质朴淳良的村民，对于他们来说最主流的信息窗口不是微博微信，也不是电视报纸，而是邻里之间口口相传的所谓“谣言”。纵然，他们也同我们一样，活在信息高速传播的当下，足可以足不出户的获取讯息，以通过信任科学或某种权威的方式来得到宽慰，可是以他们的认知水平和被既定世界观所限制住的理性思维，很难去理解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打着对于自身和家庭最坏的算盘，消化着不知被多少人变相加工过的信息，内心升腾起无数的遐想与恐惧，用朋友的话来说，“空气中仿佛蔓延着瘟神。”他们想要尽力自保，却又不知该尽什么样的力，以及如何去自保。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封起村门，卧于家中，静待死神的离去或是到来。

也许一切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比起近日疫区里惶恐不安的形色民众，或许他们的恐慌只是漫漫人生之路的一段突发插曲，可这并不足以安抚他们对于“死亡”的恐惧。我们从来都避讳死亡，因为死亡对于所有人来说是一件及其自私的“隐私”。这让我突然意识到，近日透过互联网所渗透出来的所有情绪，都是人类恐惧于死亡的种种影射。我们从来不善于谈论死亡本身，因此我们首先要寻找到一个窗口，再去寻找到一个事件，进而透过自身特有理性的过滤与加工，去表露属于个人的立场与看法。这些看法或是祝愿，或是谩骂；或是希望，或是绝望，我们在透过各种各样的情绪去不约而同的求自保，也只有当我们面对死亡本身时，我们才能清晰地遇见不堪一击的自我，而自我，便是能让我们各自以最坚韧意志求生的唯一共同体。

站立在这个强大的自我立场之上，人人会变得自私起来，而且是一种不带任何褒贬倾向的极具中性的自私。福柯说：“我们总是通过指认别人的疯癫，来指认自身的理性。”借而今立场换言代之：“我们总是通过指认别人的自私，来否认自身的自私。”每个人都戴着一张虚假的面具，因为我们绝大多数人都从未在这场战役中亲历危难，而我们所表达的所有混乱情绪都只是一种身处安全区的标榜：我们通过标榜自己的智慧去指认他人的愚昧，我们通过标榜自己的善良去指认他人的邪恶，我们思考一连串的事件，表达一系列的猜忌，其根源都是为了使自身利益最大化。在如此庞大的自我的挤压之下，我们的思维空间早已被充满杂质的不理性所占有，这让我们分析能力大大衰弱，头脑中只充斥着单薄的是与非。

我们不难发觉事物的两面性，我们却很难做到去自我中心化的思辨与博弈。成熟媒体所表露的文字与画面永远充斥着灵活的剪辑手法和精心设计的咬文嚼字，这样既能保持自己身处公共领域的上帝视角，又能让持有不同立场的人在不同方面处处受攻，引发争端；而不成熟媒体所展露出的情绪偏向又借机助燃了不同立场之下无辜民众的怒火。我们不应该批评媒体，毕竟通过语言所表露的信息永远都不会足够完善与客观，但这绝对不是人本理性被轻易俘获与异化的绝对前提。作为民众，我们要克制而冷静的去审视时局与事件，因为每一个事件都是充斥着各种矛盾与对立关系的多元综合体，而这些在同一片穹顶之下的事件又相互构成了细枝末节的联系。我们一不知事件全貌，二不知联系何为，我们看似遗世独立的关照都只不过是形色传闻的变种，并且极有可能在误导他人的同时，也随之误导了自己。

的确，关照生死问题之时，人人都或多或少的不理性，但我们所看到的所谓事实，或许真的并非我们所想。就算事实真正如此，仅靠我们所想所感叹，也无法对事实造成或优或劣的改观，毕竟社会的善良从来如此，社会的险恶也不是刚刚发生。我们口口声声所呼唤的公民知情权之“实情”，在不同维度之下也会被扭曲。纵使事件真实程度透明到原汁原味，或许也会被人们永远不知情的“自我”所推翻或蹂躏，最终以一种完美适应自我意识的尺码被自我沾沾自喜的丈量和拿捏，让我们进而产生极端的立场……我们终究还是逃不掉信息蒙蔽的魔掌。

我们本就应该正视自我与外界的不自洽，为什么一定非要鄙视异议，驳斥对立方呢？灾难面前，每个人都是世界的中心。我们要允许另一个中心与自我的差别之存在，学会反观，慎言慎行，对周遭保持一定的信任与一定的怀疑，综合立体的去表达历经大脑思考过后的看法，而不是立于某些事件之上，最后却被事件所裹挟。世界是座大山，中国人已经爬的够高了，中国人也可以爬的更高。脚下深渊重重，不要跳下去，请学会凝视它们，彻头彻尾的凝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