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小酌，她斟了半碗酒

举风同饮的时候，梅花轻落的枝头还是俏生生的，映了一壶的淡香。青石台的小阶上，垂着几瓣儿红意，抖落了一地的清白，漾了满山。

细雨带着凉意，在如酥的雪地上轻洒，彼时温着的酒还缭绕着远处人家的影子，和着烟火气，雾里看花般悠远。

她红衣胜火娉婷而来，无声地落座席上，三杯两盏间，明灯也在阡陌之中温婉，那夜，她好像在等一个人。

深山在谷间起伏着夜的苍茫，落叶卷着西风惆怅，她饮了一杯又一杯，当是入了画，透着墨色也遮不住的忧伤。桥前无树，孤鸟呢喃，柳暗花明冬事远。明明只有风情月圆，枯草连连，酒里心思苦，举杯月不尽，胡闹了一场梅山的多情。

子时渐渐，酒已没了味儿，火也半凉，如水的夜色在暖灯里清浅，仿若岁月徜徉在一趟趟流走的湖间。有身影在舟头，迷蒙中伸出了手，晃晃悠悠。许是瞧出了什么，她忽地又饮了半杯，凉了半截心肠，不贪醉里的音容，在嘴角化开了泪痕，是谁把回忆搁浅，令春风不甘，夏雨不眠，躲了一秋的思念，终还是在无人倾吐的冬夜里阑珊？

是初见时浅溪的一派生机，错开了蒹葭相离的荏苒，在腰间的环佩声里，谱出最婉转的乐曲，听迷了不谙世事的她。几声弦落，也添了三分羞涩，是长青的山色太浓烈，是温凉的水色太清冽，令时光莞尔。

从此，溪涧处有他。

是再见时微雨点缀的水墨画，她听他娓娓道来的江南奇闻，赏他淡写轻描的万千风景，他是她朱红的印记，黛色描眉也只为沦醉他的眼眸。正是韶华留待，隐忍了半生的初衷，在举手投足间又是多么认真。

从此，笔墨里有他。

是作别时书合两折的戏文，将她变作这人间痴客，开嗓便是难得佳人，红袖掩醉。饶是江山如画，寻一落依山傍水，无暇岁月斑驳，纵十里春光也容得。唱词总还是醉人，是谁撩拨的花前月下，与卿成双？

从此，戏文里有他。

是不见时等不开的城门，鼓点声声传了千万里，一封封只言片语的花信，带着戎装里的柔情，在孤坟前凄然，恰是最后一场棋局，他在木棺里，失了信。

从此，哪里都有他。

她等他一句“君无戏言”，却只能在戏文里与他渐行渐远。她找到依山傍水的长青山，却寻不见春光，独独在冬梅里醉一生，梦不眠。

她等漠了一树的花落，等泊了两三点瓜船，无人踏来的青路，也将掩了半截身子，在晨起的钟声里若隐若现。半梦半醒，她打翻了冰冷的酒壶，指尖触碰的残盏，恍惚了一夜的痴乱。昨夜，她等的人又没有来。

她饮完壶中最烈的酒，灼着初见的半语情长，回首来时，却不知是何时的梦境，锁了她一宿的睡意。

晨钟暮鼓，酒伴残生，她若是等，他怎么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