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樟树与老狗》
山脚下有一栋木屋,向上再走个两百米,再穿过一片树林,两棵粗壮的樟树就并齐挺在那里。两根同样很粗壮的草绳,又结结实实地绑在树上,在两棵树的空隙里,老汉儿又系上一块木板,就搭成了一个秋千。
秋千是老汉准备给自己未出生的儿子的,树苗也是在妻子怀孕那年种的,转眼20年过去了,樟树也从幼苗长到了足以撑起一片阴凉的大树了。秋千的旁边,妻子和儿子静静的埋在那里,和二十年前一样。
老汉40岁那年经人介绍了妻子,结婚第二年就有了孩子。那年,兴奋的老汉儿,专门从镇上买来了樟树树苗,亲自种下呵护,想给儿子搭个秋千,夏天还能驱逐蚊虫,儿子能少遭点儿罪。尽管没有证据说明怀的是儿子,但老汉儿就倔强的认为怀的就是儿子。后来直到妻子生的那天,本来妻子年纪也大,身体又不好,结果找的接生婆还是个初生牛犊,面对难产时,手忙脚乱,毫无头绪,最后导致母子双双死在床上。死婴抱到老汉手里时,老汉儿哭了,真他娘是个儿子。
悲痛欲绝的老汉嚎叫着把妻子和儿子埋在了树苗旁,因为当初选地的时候就这块地最平坦,最肥沃,住在山旁的他,不想让妻子和儿子睡的难受。
狗是十年前捡到的,那日山里下起了暴雨,老汉从山上往回赶,途中看见一滩泥在不停地挣扎,老汉靠近它时,听到了狗叫。不知它是怎么跑到山上来的,照这个雨势,狗若不被发现,必死无疑。老汉儿就把它带回了家,热了点剩菜,分了它一点,它身上的泥泞弄得房子到处都是,老汉儿拿水冲干净,这才发现它的模样,颜色是黄色的,眼睛透着光儿,蛮俊。狗吃饱后,就来到老汉儿身旁,舔舐老汉儿的小腿,老汉儿就把狗抬起来,注视着它的眼睛。从此,狗就在老汉儿家住了下来,老汉儿喊它苦瓜。
每天下午,老汉一定会去樟树的秋千下荡会儿,也不说话,更不会带苦瓜来到这儿。苦瓜每次想跟上来时,都被老汉打跑了,久而久之,苦瓜也就不跟了。老汉是靠果树赚钱的,所以他一直认为树是有灵性的,包括这两棵樟树。说来也怪,自从把妻儿埋在这里之后,樟树一直长得不错。现在已经这么粗壮了,老汉认为是妻儿的魂住在了树上,使树有了人性,所以才会这么努力生长,为了陪着老汉儿,保护老汉儿。并且,老汉觉得左边的樟树是妻子住的,因为它分叉了。妻子生前最爱扎的就是双马尾辫,樟树肯定也是按照她的意愿长的。每次坐在这秋千上,总有种莫名的踏实,感觉一天的劳累与委屈都在顷刻瓦解。有不认识老汉儿的人,看见他在坟边一脸惬意,往往都会大惊失色,吓得屁滚尿流。
但一旦下山的老汉儿,在木屋里时,就不再和山上的老汉儿一样。他变得多话,说给狗听,说给桌子听,说给空气听。他非得使自己变得异常忙碌。
“苦瓜,你又他娘乱屙屎!”
“老天爷你倒是下点雨,天黑那么狠,下几滴给谁看?装模作样的!”
“这菜价又贵喽!”
“这果子又要亏喽!”
“苦瓜,你再不控制住自己,我非得给你结扎,你个色狗!”
……
总是自言自语,没有社交,说些不着调的话,往往能把自己逗乐。有了笑声,木屋就有了人烟气儿,证明老汉儿还活着。
就这样过着,就这样活着,在樟树安静的老汉儿,在木屋聒噪的老汉儿,都是老汉儿。
人们都惊叹樟树的高大,老汉儿很是得意。这是三个人的功劳。
狗也老了,爱睡觉了,也折腾不起来了。老汉儿打也没有用,它也只是懒洋洋晒太阳。任你怎么动,最多也是翻个身子,换个姿势。
都老了。
和往常一样,老汉来到樟树上栖息。刚拐过树林,便愣住了,接着便像发疯一样往前跑去—树不见了!两块大的树桩格外醒目,周围全是木屑,坟也他娘被人踩过!老汉儿急得哼哼咧咧,泪如喷泉往外涌。然后就跪在坟前,十几年没有这么伤心过!树桩的树轮是黄色的,但在老汉眼里,它一直在不断地往外涌血,血淋淋的。树轮最终被染成红色,控诉着老汉儿的无罪冤屈。老汉儿待了很久,哭了很久。
失落,失神的老汉儿趄趄趔趄回到了木屋。苦瓜还在晒太阳,眯着眼,耸着耳朵。看见老汉儿回来了,做样子的摇了摇尾巴,欢迎老汉儿的归来。老汉儿看着苦瓜的慵散样,注视了良久。
老汉儿机械般地走向苦瓜,抚摸起苦瓜的脖子。苦瓜难得看见老汉对自己如此亲热,忙费了老大劲儿支起身子,用头在老汉儿身上摩擦,以示友好。
突然,老汉儿的眼珠猛地瞪大,手也跟着使力,苦瓜不敢相信这一切,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开始剧烈扭动身子,灰尘漫天飞舞。老汉儿眯死了眼,但还是控制不住有热泪淌出。苦瓜呻吟的声音像是魔咒,一次次的刺激老汉儿,老汉儿也开始大叫。苦瓜终于安静,像座雕塑,躯体逐渐变冷。
“老伙计,你可算是没突然离开我啊!”老汉儿看着苦瓜眼里噙出的泪,终于痛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