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小山墙，还有那片海

年少的时光亲历时总是慢得不像话，待到回首，才觉它短暂美好如夕颜，不过一天的功夫，人就老了。再怎么折腾，比起儿时的神思壮举，只显无趣。

80后的孩子都拥有那么一段野过的时光，再往前推的前辈们自不用说。那些无大人看管的日子，真是岁月宝库中的珍奇。就比如我的山山海海，此处的山和海并非浪漫的青山和碧海，山和海都位于我家方圆不过五百尺的范围。怎么可能？你先别急，且听我说。

1  墙

重点之前总有前奏，先说说翻墙。我家靠我妈的单位，实际上翻个围墙就到。大人故作文雅，把可超近路的围墙堵上，非要换个方向绕个大圈。这一段路不过五分钟的功夫，却让小时候的我好生懊恼。一日，围墙破了。不是我搞的呀，但我感谢破墙的人。我站在我妈单位，望着墙上的洞，暗自窃喜。第二天刚准备实行抄近路计划，围墙又砌上了。我气得吹胡子瞪眼。翻墙，成了我可望而不可及的童年嗜好，据说现在变成了个时髦的词汇。

后来长大了一点，一有机会就小试身手。上了初中，好好的大路不走，两米多高的墙说跳就跳下去了。那时觉得好玩，还不忘成人之美。有一次带着我妈走小路，叫她和我一起翻。我妈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进吧，那墙杵在那，跳下去有众多担心；退吧，只怕被黄毛丫头耻笑。见她战兢兢，如履薄冰，终于成功翻墙。我妈当时的内心肯定是崩溃的。自己家院里也有围墙，月黑风高时，我喜欢在自家围墙上健步如飞，幻想着自己是古代的侠客。没人知道，大人都出去了，只有围墙上爬满的丝瓜藤蔓静静地看着我。

不仅是墙，门也记住了我。初一的暑假，我妈把有电视的卧室锁上，布置了海量的题给我做。索然无趣的我在客厅打转，内心那个焦躁。那时候卧室的门都有气窗，我看到气窗，犹如黑暗里的人看到了光亮。那个高度对我来说，根本不是个事儿。我拖来吃饭的桌子，踏上去估摸了一下高度。本来不是问题，但心想万一骨折了简直活丑。抱来两床被子，从气窗口选准角度扔下去，也跟着把自己扔下去。电视看完了总要出来，或许是从里面打不开门锁，又或是觉得自己进来的姿势太帅，还可能是太懒不想抱出棉被，我原路返回。结果我妈下班回来看到地上的棉被，什么都明白了，一顿熊骂。重点是，她后来再也不给门上锁了。她知道，是锁不住孩子的。初二开始收敛心性，也不知受什么刺激了，画风一转，闷在图书馆用一个暑假看完了所有西方名著的中译本。人是乖了，回忆也不好玩了。

2 山

说回来，我家除了有通向我妈单位的近路，还有通向小山的路。同样被封住，只能从我妈单位到达。那座小山，可是我童年的乐园。不过是一个小山丘，但不是小孩子是不会明白其中的奥妙的。我从七八岁一直混迹于小山，到处都是我的地盘。哪里有虫，哪里有鸟，问我便是。暮春，我经常在饭后踱到小山下，走过一间散发诡异果香的仓库，像领导视察般，拍拍这棵树，摸摸那棵树。长势喜人的很，爬到树上摘下一串野果，那野果长的真好看啊。红的那么纯粹和热烈，仿佛有很多话对我说。有时候暴雨骤至，我就躲在大树下想心事。夏日的雨水来得急，走的更快。我会爬到高高的山坡上，看彩虹，拼命嗅闻泥土蒸腾出曼妙的水汽，它氤氲着大地的芳香。初秋，山上的虫子品种繁多，最爱的还是蚂蚱，在一日日的过招中，我练就了抓蚂蚱的本领。灰的黄的绿的，都不在话下。抓累了，干脆躺在草丛里睡一觉。冬天，在皑皑白雪中，特地奔到小山上，郑重地踏出属于我的第一个脚印。那是小山上唯一的一串脚印。

小山不会说话，却胜过会说话。窝在小山的怀里，让独生子女的童年多了某种陪伴。后来，小山的土被挖走，我的心也被挖出了一个大窟窿。没人知道，一个孩子因为一座山而伤心。如今，当年的小山变成了高楼，还起了个洋气的名字－－－臻岳君庭。臻在哪里？岳又在哪里？

3 海

随着小山一起消逝的，还有很多东西。我妈的单位是制造氧气的，现在想来觉得很炫。我妈是检验氧气和其他气体的，更炫。什么乙炔气啊氮气啊。让我记忆深刻的还有，氨水的味道。那叫一个浓烈酸爽，闻一下就头晕目眩。托它的福，后来学到化学名称简直像见到亲人般，热泪盈眶。我经常被氨水的气味搞的五内俱伤，只得逃出化验室呼吸新鲜空气。走不了太远，就到了花房。想去感受鲜花的芬芳，演绎现实版的花房姑娘，怎奈铁将军把门，只能隔靴搔痒。看不尽兴不如不看，果断折返，来到另一神奇之地。只见一泓碧水，柔波荡漾，不过三米见方。这是在厂区，显然不是风景区。那么美，管他三七二十一，先下去再说。越过瘦瘦高高一米高的水泥台，跳下去，就是一个小平台。站在小平台上，就可以欣赏池水的全貌。转身，我滴个乖乖，我的脚下飞瀑万丈，奔腾不息，全部汇入下面的大池子里。大池子有若干个，像游泳池般四方整齐。看上去很热乎，该不会是温泉吧？我还常懊丧没有下去的路，不然游几个来回多好。这边的水静若处子，那边的水动若脱兔。我身在平台，却又像登临悬崖。这个地方人迹罕至，成了我的秘密基地。小山挖走以后的两三年，一个小姑娘会在吃过午饭后，晃荡着膀子，来到这里看看水，发发呆。后来，整个厂区搬迁，同小山的命运一样，都在原地立起了商品房。偶尔经过那里，我只看看，不说话，内心早已一万头草泥马奔过。那些水泥混凝土怎会知道，因为它们的存在，我童年的山山海海，只能在记忆里重温。

若干年后，我才跟妈妈提起＂那片海＂，妈妈问清缘由，大惊失色，告诉我那个区域是他们的冷却池，就在＂悬崖＂的下面，深不见底。如若掉下去，救都救不上来。回想真是后怕，当年的我，离它只有一步之遥。果然，年少不知怕，老来渐谨行。

记忆中的小山墙，还有那片海

岁月似乎带走了什么，却永远也带不走什么。无形的力量改变了我们的容颜，那只是相，它改变不了我们的心。那些童年的记忆，一直温润着我们。在山林，在沧海，在无边的田野中，在寥阔的星夜里，随处可见那一颗颗依然跳动着的赤子之心。有此心相伴，霜鬓又何妨？

注：图转载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