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儿
每天走过晨昏,总会遇见各种风景,那些次第开放的千姿百态的花儿,,是这些风景中最让人流连和难忘的,就像生命历程中遇到过的美好女子。
秀儿和冰
秀儿和冰与我是童年的玩伴,也是小学同学。
秀儿名副其实,长得端庄清秀,有一双秀丽的大眼睛。她住在离我家不远的一个山脚下。秀儿的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继母是一个善良本分的女人。所以秀儿并没有沦为可怜的灰姑娘。但活泼开朗的秀儿,还是比同龄孩子要懂事一些。
冰是我家同一个屋檐下的邻居家的长女,下面有三个妹妹,后来又添了一个年龄差距在十岁以上的的弟弟。冰憨厚敦敏,生下来就是姐姐模样(家里必须是要生下男孩的)。冰的父亲远在攀枝花工作,母亲一个人拉扯一堆孩子。冰从小是个小大人,除了上学,要照顾妹妹弟弟和做家务,帮妈妈顶起另外半边天。
小学五年(那时小学还是五年制),上学放学,我和冰几乎形影不离。
当每天秀儿的身影出现在我们家对面马路旁的小土坡上,我和冰就互相呼应着从家里跑出院子,拐上一段田埂,向着马路飞奔。秀儿看见了我们,下了土坡沿着马路跑来,等我和冰上了马路,秀儿也冲到了我们面前,于是三个人就叽叽喳喳往学校走去。学校就在前面大约一里地的马路边的另一个土坡上。
这其实是一条省级公路,并不宽敞,路旁种着道旁柳。遇到两辆卡车相汇时,人就必须侧身相让。幸而那时车并不多。
马路两边是山或者田野,遇山变向使得马路呈曲折的“S”形”。马路的一侧开着大约一米宽水渠,每年初夏,插秧时节往往滴雨不下,农民就会丛山峻岭之外的大水库引水抗旱,一直枯涸着的水渠顿时清泉淙淙,像演奏者美妙的乐章。不出几天,田野变成了一面面明晃晃的镜子,再过几天,农民们用嫩绿的秧苗把田野织成一幅幅美丽的织锦。
我们最喜欢水库放水的那几天,上学放学路上,大家提着鞋子卷着裤腿蹚着水走。清凉的水漫过脚踝向前奔流,水底的碎石把脚硌得麻痛,这反而增加了快感。我们一路嬉戏玩耍,也因迟到被老师责罚,也因湿了衣衫被父母责骂,但留在心里的只有快乐。
水渠的水没几天断了,但蓄水的堰塘就满了,学校附近的马路边就有一处。我们三个上学路上常常脱了鞋并排坐着,把脚放在塘里玩水。鱼儿在远处吐着水泡,微风吹过,水面泛起一道道波纹,闭上眼,好像坐在船上和波纹一起荡漾着。
晕了,晕了。我们笑着闹着。往往这时上课预备铃陡然响了,我们一起跳将起来,扱着鞋往就教室方向狂奔。
这样的把戏还没有玩够,开始收麦了。农民们把割下来的麦杆铺在马路上,让过往的车帮忙脱粒。我们便放弃了正常行走,在马路的麦秸上追逐打滚,不亦乐乎。
记得有一次得意忘形把放在兜里新买的钢笔滚丢了,大伙帮忙在麦草里一顿好找,最后找到的是一堆被车碾过的碎片,回家自然挨了一顿胖揍。
每每回想,除了忍俊不禁,了无伤痛之感。
麦收以后桑葚开始紫了,马路旁的田边地角就是我们逡巡的所在。秀儿很会爬树,她每次都是她摘的最多,最后都悉数从衣兜里掏出来倒在一起大家平分,吃完后互相指着对方紫色的牙齿和嘴唇哈哈大笑。
那时候因为大家都很穷,就有人铤而走险,马路上奔驰着的卡车上的货物也常常被盗。有一回一辆满载着炒花生的卡车被人划破了篷布,司机浑然不知,一路狂奔,满车的炒花生一路狂泻。方圆几里地的人都闻风而来”收获“花生。老师和学生们都从学校里冲出来,人人都满载而归。一连好几个月,我们三个在上学放学路上的乐趣就是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在路旁草丛和石头缝里找寻散落的炒花生,每有所得,如获至宝,欣然分享,乐此不疲。
后来到了高年级,课业越来越难了。班上学习成绩最好的是云,她是我们老师的女儿。当我们为了鸡兔同笼的问题焦头烂额时,她抱着一本厚厚的辅导书,已经在学习初中的二元一次方程。
有一回老师出了三道鸡兔同笼应用题做考题,云自然是满分,班里几个留级下来的同学也成绩斐然,我和冰平生第一次得了零分。秀儿做出来一道,得了33分。得鹅蛋的这种屈辱令人没齿难忘,我们好几天都闷闷不乐的。
周末补课,老师又要考鸡兔同笼问题。我们于是在上学路上踟躇不前,后来不知道是谁提议不要去学校,在外面游荡又怕被大人看见,于是我们便一道去了秀儿的家。因为是周末,秀儿的继母也就没有过问。我们就躲在秀家里跳房子踢毽子,一面玩耍却一面惴惴不安着。事情的后续我已经不记得了,但那种尽情玩耍却又忐忑的心境至今回想犹然。
这是我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逃学。
期末考试三个人的数学都亮了红灯,我们一步一挨地往家走着。
不如我们把成绩单放在秀儿那里,就说考试成绩还没有下来。冰提议了。
犹豫了一回,三个人达成了一致,并再次统一了口径。这事很快在父亲和老师偶遇时时败露了。皮开肉绽的后果令人不堪回首。这涉及品质问题,我和冰在不同的家规里都受到了最严厉的责罚。而秀儿因此休学了。
没有了秀,后面的一年过得比较乏味。冰家里如愿以偿添了个弟弟,她也比以前更忙碌了。因为秀儿不再按时出现在马路小土坡上,等冰忙完家务,我们上学常常迟到。
为了答谢我等她上学,冰常常拿旧作业纸包了弟弟的麦乳精出来,我们一路往学校狂奔,一边匆匆分享。
我确信麦乳精这东西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甜的东西了。
有一回上学路上遇到秀,秀儿在路边采桑叶,她背着背篓笑吟吟地望着我们很是亲热。我们搭讪着匆匆逃离了她。她比我们成绩还要好些,我觉得她的休学我们应该付有责任的。我觉得冰应该也是这样想的。我想我们从此以后应该轻易不会撒谎了。
一转眼小学就毕业了。云没有悬念考上了重点中学。我上了普通中学。冰弃学去攀枝花父亲工作的地方学习缝纫。秀儿后来去上海打工了。
冰回来的时候我初中都快毕业了。她已经可以得心应手地裁剪衣服了。她帮我修改了我那些土里土气的衣服,我于是我也即时赶上了潮流,穿上了当时城市里流行的收腰小西装和紧身喇叭裤。
再后来我回家的频率越来越少,我高中还没有毕业,冰就已经出嫁了,等我大学毕业冰的女儿已经快上小学了。
听说秀儿后来跟上海当地人结婚了。再等我去上海漂泊时,听人说秀儿一家拆迁,俨然已经是上海滩的富人了。
一不留神,我与秀儿和冰不相见已经好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