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地摊上有妖怪——一个伪文艺青年的发展史(一)
文/老亮
原标题:《一个伪文艺青年的发展史(一)——地摊文化的启蒙教育》
1.
某天,和一位数学老师聊文学,聊了一晚上,谈论小说创作,瞎扯诗词鉴赏,两人都假装很有文化修养的样子,聊得相当投机,最后竟不忍作别。
末了,我调侃:”你读研三年,就是一部被室友感化成文青的数学老师发展史。”
聊完天,洗完澡,躺在凉席上,天气闷热,辗转难眠。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要不写一篇关于自己的文青发展史?
转念又想,革命导师周迅同志(网友注:鲁迅,字周树人,简称周迅)说过:
“当一个年轻人开始写回忆录的时候,他的人生就没有指望了。”
可是,我还是一骨碌爬起来,找了一张纸,寥寥草草地写下提纲,在人生没有指望的担忧中,开始动手码这篇文字。
仔细盘算下来,我的文青发家史,可以分为四个阶段,今天这篇文字,聊第一个阶段:地摊文化的启蒙教育。
2.
车来人往的街边,一个黄毛小子,蹲在地摊旁,摊开一本纸页发黄的书,静静地翻阅,读得津津有味,全然忘了街上的喧闹和嘈杂。
大概蹲得久了,双腿开始打颤,酸麻的电流从脚跟传到大腿。小伙子轻轻地咬咬牙,把麻木的那条腿微微抬起,单腿劈开,换了一个颇为不雅的姿势,继续埋头阅读那本鬼故事。
这时候,摊主终于不好意思了,轻轻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递过来一个小马扎。
小伙子抬起头,一张憨厚的脸上写满青涩,接过马扎,羞涩地说了声”谢谢”,继续埋头书中,像头小牛犊拱着别人家的白菜。
一个个新奇的鬼故事,又让他全然忘了,面对自己这个只看不买的崽儿,摊主已经暗送了好几回鄙视的秋波。
上面这幅情景,就是我还是小小亮时,霸着村里地摊看书的情景。
我开始上学的年龄,远远晚于学放牛的年龄。因此,我很早就身体早熟,智力晚熟。
如今,依稀记得,那时候,我的小脑袋瓜整天都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像阴雨天空里的稠云,一片混沌未开的样子。通俗地说,就是一脑袋浆糊。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我上小学四年级。
那年秋天,在一个地摊上,我看到了一个江湖郎中,除了卖草药,他的地摊上,还摆着几本泛黄的鬼故事。
于是,每次赶集,我都会磨蹭到这里,假装很想买书的样子,带着论文审稿人一样的专注精神,一头扎进去,开始一字不落地读起鬼故事来。
“表哥游泳离奇溺水”,”光棍中了五百万彩票,家里却发生灵异事件”,”1995成都灵异大事记”。
这些新鲜而荒诞的鬼故事,我之前从未听说过。那时看着,就像猫第一次看到小老鼠一样,内心一阵一阵地激动,充满刺激和新奇,一个接着一个的翻阅,看得我情不自禁,有些手舞足蹈。
每次看完鬼故事,我都心有余悸,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消除心理阴影。
时至今日,当我经过彩票站,听到音响里传出欢快的播音:
”福利彩票,是中国人民喜闻乐见的娱乐方式;福利彩票,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除了会心一笑,我总会禁不住想起,那个中了彩票却被女鬼老婆谋杀的恐怖故事。
3.
当然,地摊上那些泛黄的书,也不全是鬼故事,也有诸如《狄公案》这样的书,厚厚的一本,400多页。
我记得,为了看完这本书,我在那里蹲了好几个星期。
《狄公案》这本书,讲了狄仁杰破的命案,每个故事都以死人开篇。所以,和鬼故事一样,这本书依然带有几分恐怖的色彩。
如今,我清楚地记得,这本书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错别字超级多,平均每4个字就有一个错别字。
于是,趁着地摊老板不注意,我一边啃书,一边拿出笔来悄悄帮他标注错别字。
除了《狄公案》,在这个地摊阅读岁月里,还有一本连环画让我记忆深刻,书名叫《马可波罗》,这本书是截取1982年版的电影镜头编写的。
几年后,我上了初中,躲在被窝里看《射雕英雄传》,看到郭靖劝成吉思汗停止征战,郭靖问大汗”人死之后,葬在地,占得多少土地?”。
一瞬间,蹲在地摊上看《马可波罗》的日子,像涟漪一样,一圈一圈在我脑海中荡漾开来,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
一刹那间,我想起了《马可波罗》中的一个镜头:一个南方的蒙古官员,一脸严肃地告诉马可波罗,让他给忽必烈捎句话:”可以在马背上打天下,却不能在马背上治理天下。”
4.
在我还是小小亮的时节,你若问我,怎么样可快速成为村中小霸王?
我会回答你:很简单,不需要“宝马雕车香满路”,也不需要“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只需拥有一台山寨的盒式录音机。
这个小匣子,有一个很帅的洋名,叫Walkman。你只需要拥有一个Walkman,村中小孩就会围着你团团转,小霸王的地位非你莫属。
为了换取听一首歌的特权,他们对你会忠心耿耿,言听计从,为你揉肩捶背,割草放牛,把你哄得心花怒放,给你一种诸藩来朝时大明皇帝才享受得到的喜悦。
当然,如果小霸王哪天心情贼好,会悄悄给某个小丫头,比别人多听一首哥的特权。
很快,村里集市上卖磁带的地摊,就成了我眼馋的地方。为了搞到一台很帅的Walkman,从小学三年级起,我便开始倒卖冰棍。
当时,班上一个有个女同学,他家有一台生产冰棍的大机器。在我还不懂羞耻感的年岁里,我便意气风发,背起一个泡沫箱子,去她家批发冰棍。
和我同行的小伙伴,走村串巷,没几天,便嫌累不干了。
而我,一心想着那个小匣子,想着从哪里飘出的令人陶醉的歌声,便一身清凉,疲劳消释,浑身充满劲,这种感觉,就像很多年后在地里干活时听凤凰传奇那样。
于是,我依旧顶着烈日,踩着烫脚的影子,踽踽独行乡间。夏日的田野,暑气蒸腾,秧苗嫩绿,惹人怜爱。微风拂过,带走了我清亮的叫卖声。
一段时间后,我拥有了自己的小匣子,它成了我形影不离的朋友,更成了开拓视野的的绝佳工具。
在小匣子的陪伴下,随着磁带一圈一圈地滚动,歌声一次次传来。
这段时光里,一遍一遍地,听熟了那个总怪月亮惹祸的张宇,也记住了冲动会有惩罚。对手扶铁窗泪眼涟涟的景象,展开过一番又一番的想象。也开始对桂林的山水、刘三姐这样的姑娘充满向往。
当然,也学唱了不少歌。尽管,也总会把“千年等一回”,唱成“千年的女鬼”。我想,我现今唱《死了都要爱》的嗓门,大概就是那个时候练就的。
在我还是小小亮时,一个盒式录音机,给我的带了回味无穷的乐趣。如今,每次在湖边散步,看到那些弹着吉他低吟浅唱的文艺青年,儿时听歌的乐趣,裹挟着记忆,便会像一股清风,向我袭来。
不幸的是,我的冰棍生意,只做了三个暑假。等到六年级,我的身体启动了二次发育,我有了少男少女的羞耻感,不再敢轻易踏进那个女同学家。
于是,我人生的第一次经商便止步于此,但是,盒式录音机带来的文艺享受,却一如既往,像春风细雨,滋润着一颗小小少年的心。
上大学后,离开老家,母亲收拾屋子,把一大袋磁带和书卖给了收破烂的。于是,每次回到家,我心里都空落落的,就像有一个老朋友永远地离我而去。
而我在村里地摊上的启蒙岁月,也只能停留在那个时空里了,没有一物可以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