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诺曹的鼻子
初秋的一个傍晚,跟我家小姑娘在家门口散步,目的地是三分钟之外的一个小公园。我不紧不慢地走着,小姑娘时徐时急,一下子疯跑几步超到我前面,一下子又看见个什么忽地停顿下来。
她:爸爸,你看。
一边说一边从地上捡起来一个螺旋桨似的小东西,显然是刚刚从树上飘下来的。
我:什么呀?
她:跟我玩Pinocchio's nose(皮诺曹的鼻子)。
我一下子没明白过来:怎么玩?
她:你看!哈哈哈。
一边说一边拿起一片“螺旋桨”,两翼分别贴在鼻梁两侧,中间就高高地凸起一块,像极了童话里说了谎话的皮诺曹。看她这么轻车熟路,不用问,又是在幼儿园里学来的。
皮诺曹的鼻子是孩子们都喜欢的游戏 (图 by EME/Pixabay)这其实是枫树的种子,包裹在薄如蝉翼的两片护翼之间。护翼相当符合力学原理,飘落下来的时候打着转,像我们小时候玩的竹蜻蜓,从那么高的树上掉下来也不会把娇贵的种子摔疼,一阵风还就能把它带到远些的地方,不至于太过拥塞。别的树可能也有这样的护翼,我没留意过。就连这满街都是的枫树,要不是小朋友拿它当了玩具,我怕还不会正眼瞧上一瞧。
人到中年,生活中多的是一件接一件需要完成的任务,哪有那么些闲情逸致去品味自然造物的精巧。孩子的眼睛,为我打开了一扇重新认识世界的窗口。
比如松鼠,虽然天天见,但从这扇窗口又重新走入了我的视野。别处的松鼠多数是棕色或灰色,棕色的有的偏红一点有的偏黄一点,灰色的通常个头略大一些。多伦多一带,这两类松鼠都有,但数量不多,占绝对优势的是黑色松鼠,尾巴大而蓬松,毛色光亮,灵动而优雅。
优雅归优雅,带给我的却是烦恼多过快乐。顾名思义,松鼠自然喜欢松树。我家院子里偏巧就有几棵很粗大的松树,枝叶繁茂,从下面根本看不到顶,只常常听到树上悉悉索索的声音,一准是松鼠在上面嬉戏追逐。虽是我的领空,它们愿意来我也没意见,只要大家相安无事就好——比如啄木鸟也时不时过来敲敲打打一番,知更鸟也会在上面做窝,我们都相处得很和平。唯独松鼠,不光是光顾,还很不为主人着想。松果成熟的季节,松鼠自然要来我院子里大块朵颐。这些松果里面的松子很小,人没法吃,所以松鼠来吃,我并不反对。问题在于松果有壳,即便是松鼠也不会连壳吃,必定要剥去外壳吃里面的松子。有一天我在两棵松树之间挂起一张吊床,刚躺下想看几页书,就被一个硬硬的东西打在头上。一看,原来是剥下来的松果皮。这样的事倒是不常发生,因为我不常有空可以躺在树下。我不在树下的时候,松鼠自然没法把吃剩的松果壳扔在我头上,但它们会把它扔在树下的草地上。要不了两个星期,树下就是一片狼藉,瓜子壳大小的碎屑跟草纠缠在一起,扫都没法扫。
对这些,我家小姑娘倒是不以为意,依旧把松鼠当成她的朋友,干什么还都想着它们。
她:爸爸,这个苹果太大了我吃不完。
我:吃不完你放着吧。
她:可以把剩下的给松鼠吃吗?
我:你猜它们会吃吗?
她:会的,或者它们可以把它藏起来冬天再吃。
松鼠在过冬以前会搜罗些食物,刨个洞埋起来,等冬天找不到食物的时候取出来吃。不过,埋下去的东西一多半它们都会忘记埋在了什么地方,自然界中许多植物就靠这些松鼠把自己的种子播撒出去,而对居民来说,谁也不愿意却谁也没法避免被松鼠在自己院子里刨出些洞来。
松鼠的这些在大人眼里不招人喜欢的行为,在小姑娘那里却是十分有趣的。看着松鼠衔一块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苹果忙忙碌碌地在地上或树上窜来跳去,小姑娘能乐好一阵。因为在她眼里,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不但松鼠是自然,就连虫子都是。一次在外面玩儿,草多又近水,蚊虫不停地骚扰。她妈妈给她喷上些驱蚊水,边喷边说“虫子真多”。小姑娘突然来了一句“It's nature(这是自然)。”
没错,这是自然,不以人的好恶而划分善恶。
自然的概念还拓展到了更大的范畴。小姑娘一两岁的时候常看一套绘本,里面有一本《小熊请客》。小熊请了森林里很多小动物去他家做客,唯独没请好吃懒做还常常偷别人家东西的小狐狸。小狐狸央求小猫、小狗、小鸡,可他们都不愿意带他一块儿去。到了请客的那一天,小狐狸于是决定自己登门,可是却被小熊小猫小狗小鸡一块儿给打了出去。故事的主题是教育小朋友不要好吃懒做更不能偷东西,可每次看完这本绘本,小姑娘都若有所思。有一次小姑娘终于忍不住了。
她:爸爸,我想请小狐狸来我家做客。
我:为什么呀?
她:小狐狸好可怜。
我:是因为大家都不跟他玩吗?
她:嗯。
我:小狐狸偷东西,所以大家才不跟他玩。你要是请他来,他把你最喜欢的东西拿走了,你还会请他来吗?
小姑娘沉默了,想了一阵,坚定地说: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