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差和矛盾

今天继续读阎真的《沧浪之水》，摘抄一些经典的文字：

跟董柳在一起吧，她从来不去想那些抽象的问题，这使我有点遗憾。没读过大学，毕竟还是不一样。我关注意义甚于关注生活，她关注生活甚于关注意义，不一样。有几次我对她说人应该关注意义的道理，她反问我：“追求意义又有什么意义？”她把我给问住了。我说：“对于这个问题，人们只有沉默。”她说：“人何必跟自己过不去?”我说：“只有跟自己过不去的人才是真正的人。”

有一次她们单位组织到大叶山去玩，我作为家属也去了。晚上住在山上，春天里山风很大，我和她坐在大树下，她说冷，我搂紧了她说：“你看天上的星星。”她说：“看见了，星星。”我说：“它们挂在那里都有几十亿年了，人才能活几十年，还没有几十亿秒呢。想想一个人能活几十年，还觉得挺长，可再一想，只有两万多天。像我还活掉一万多天了，你想想吧，好恐怖啊！”她说：“我不想！”

我仍搂了她说：“一个人总得想一些对自己没用的事情，不然怎么叫人呢？”她说：“听不懂！”又说：“要我去想星星的事，不如想一想厨房的事，想星星管什么。”我说：“这也是人生的真谛！”她说：“知道了。”躺在我怀中不再说话。我在山风中望着星星一闪一闪地跳，望了很久。仰望浩渺的星空，一个人可以得到心灵的平静。为生活中那些琐琐碎碎庸庸碌碌的东西焦虑，惶惶然，值得吗？有意义吗？在星空下我越发坚信，有一个需要用心去感受却难以说明的灵魂的空间真实地存在着，那个空间与世俗的世界不同，价值不同，原则不同，眼光不同，一切都不同。那完全是另外一种境界。望着星空我有了一种大气，它使我有力量去做一个踏雪无痕履水无迹的忍者。心灵的平静是一种至高的价值，这是圣者之圣，忍者之忍，在不经意之中，已经沟通了无限。

看了这一大段文字，确实精彩绝伦，作者笔力隽永，文采风流，塑造出的意境唯美浪漫，深沉厚重，像手指触摸花朵，像清泉涤荡心灵，有一种精神升华的愉悦。

可是人不能只生活在真空中，一旦面对一地鸡毛的现实，特别是沉重的生活，灵魂就被污染，陷于泥沼中窒息得无法呼吸。

恰恰是因为那次两个人一起看星星，后来遭遇生活窘境的时候，成了妻子董柳攻击讽刺“我”池大为的利剑。

董柳说“：我不像有些人，眼睛看着星星，多雅啊！看星星有什么用?你又不能把它搬回家里来煮着吃了，我只看着家里这几件事，这才是真的。我不像有些人，把自己看成什么人，天下就没有几件他屑于做的事情。其实他不屑于的，都是他想要却得不到的。好东西手伸长了再伸长了都捞不到，还有人讲客气，真是美死了那些伸手的人。那些人什么都要，就是不要脸，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你也学学他们，你池大为也是男子汉，站起来也这么高，锯马桶也能锯几个，你比谁差了哪里?宋娜好得意地告诉我她搬家了，她先生提上去了，你比谁差了哪里?……”

不得不说，吵架的时候，极尽讽刺挖苦，人有时候说出的话像一把把利剑，直刺人心最柔软的地方还不能喊疼！

生活是如此沉重，又是如此无奈。人的本我和超我，有时候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泥沼，正因为反差如此之大，才有小说的矛盾冲突，才给人巨大的震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