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忆外婆菜
正月二十九是外婆87岁生日。
母亲通过微信视频给外婆拜生祝寿,看着她对着手机屏幕恭敬地磕头作揖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近年来母亲都在毕节帮助我带孩子,年近花甲的她,8年来都没能在外婆生日的当天去陪伴……好在外婆身子骨还算硬朗,能自己洗衣做饭。
常年在外,最想念的还是外婆做的饭菜。
小时候拜年去外婆家,不明白外婆家里为什么总放着那么多装满各种腌菜的坛坛罐罐,为防止我们表兄弟玩闹,外婆还将放腌菜的屋子紧锁,以防我们碰到摔坏。
家里人员齐聚,外婆带着两位舅妈在后厨忙碌,这时家里坛坛罐罐里的腌菜就会闪亮登场。在一阵锅瓢碗盏的交响和菜肴香味的诱导下,大家原本并不太饿的肚子也变得饥肠辘辘。
酸茄子炒肉、酸豇豆肉末、腌萝卜、腌洋姜、萝卜丝炒腊肉、糟辣椒炒苦瓜丝、水盐菜炒油渣、渣辣椒、酸芋荷、芹菜豆豉回锅肉、炒猪肝、小米鲊、蒸香肠、炸洋芋片、笋干炖排骨、鸡汤苕粉豌豆尖……不得不承认,千百年来,食物就这样随着我们的脚步,不停迁徙,不停流变。无论脚步走多远,在脑海中,只有故乡的味道,总是那么熟悉,它就像一个味觉定位系统,一头锁定了千里之外的异地,另一头则永远牵绊着记忆深处的故乡。
这时,舅舅们会搬来桌子,两张拼接,底下放置火盆,四周摆上板凳,饭菜上桌,家人围坐,其乐融融。虽没有山珍海味,却是自家地里种出的时令蔬菜,家常便饭,温馨可口。那时外公尚未戒酒,家中女眷吃饭完毕离桌后,他便会与儿子女婿们推杯换盏畅聊至深夜。
……
外婆的个子不足1米6,她却用勤劳的双手操持家庭养育了母亲们7姊妹。曾经,家里青黄不接的日子,全靠着这些坛坛罐罐里的腌菜帮忙度日,协助外婆把子女养育成人。
作为家里的长孙,我受外婆的恩最多,吃外婆做的饭菜最多。
高中3年,我在县城读书,离家远,隔外婆家只有5公里路。十七八岁的我正长身体,在学校食堂用铝饭盒蒸饭,每餐6两饭下肚也时常觉得腹中空空。夜间下了晚自习,用开水泡一泡剩饭,舀一勺盐菜或者油辣椒拌和,快意而满足。
周末,我会带上装菜的罐头瓶子去外婆家,老人用锅铲使劲从油罐里撬出板油给我炒酸豇豆、酸茄子或者豆豉油辣椒,临走还不忘给我一叠零花钱。这些零碎的块票是外婆起早贪黑侍弄自家菜园,然后赶场天去卖菜积攒下的。
每到农历七八月间,外婆家的梨子柑橘相继成熟,外公和外婆会摘一些到县城去卖,顺便也会给我捎些新鲜蔬菜来。那时节,地里的阳荷、茄子、西红柿成熟,外婆会用青椒切丝炒阳荷,再制好青椒西红柿酱让外公给我送到学校。
高三那年,功课紧张,连续几个星期没有去外婆家拿菜。外公赶早市,兜售完梨子橘子便到学校去我原先的教室,没有找见我,于是背着背篓在学校操场守了一个大早上,我放学时才看到他,我心里兀自惭愧。后来才得知,外公早上从家里吃的面条早已消化殆尽,又怕在旁边去吃东西会错过,于是就干脆在操场上来回转悠,想到我一出来就能碰见。我赶紧去学校食堂给外公买了饭,并带着他去宿管老师那里认了门,好让他下次送菜时找不到我就直接放在宿管老师那里。
勤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福永留。
那些年,年近七旬的外婆精心侍弄菜地,地里木耳菜、韭菜、折耳根、小香葱、蒜苗、茴香、阳荷、芋荷、茄子、青椒、西红柿、莴苣菜、茼蒿菜接茬生长,四时常青。
往事历历在目,外公已于2020年夏天辞世。外婆年近九旬身体还算硬朗,家里相聚做饭的手艺早已传给两个舅妈。
每次回老家,刚坐下,外婆就会赶紧到房间去搜寻,牛奶、水果以及各种攒下来的糖使劲劝我们吃喝,我们忙着推辞,经常吃到的孩子们有些则不屑一顾。
年纪大的外婆耳背记性不好,不大听得见我们说话,又一遍遍地询问着她的曾孙们的情况,“读书没有”“成绩好不?”孩子们被问得不耐烦了便找机会一溜烟跑开,只剩下母亲在她耳边缓缓絮叨。
短暂的相聚后是长长的别离。
临行前,外婆往我的车里装了一大袋橘子,又让幺舅赶紧去拿橙子,车里还有她腌制的洋姜、阳荷,晒的干苦瓜丝、萝卜干、茄子干,这些东西是她对儿孙攒下的福报和思念。
车子启动,老人站在路边目送我们离开,久久不肯回屋。
这些年在外,无论脚步怎样匆忙,不管聚散还是悲欢,总有一种味道,以其独有的方式,在舌尖上提醒着我,认清明天的去向,不忘昨日的来处。
作者:杨 念
编辑:陈燕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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