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愿意看见自己
青春对我来说,就是一团不受我掌控的,巨大粘液的集合体。
我才发现,很长一段时间里,最厌恶的,其实是自己。
这憎恶始于童年的某个冬日黄昏。
在此以前,我最厌恶的是那种女孩子,说话大声、给老师送小红花、与男孩子打闹、上课传纸条问你喜欢的人是谁。那时候的我,就是纸条链中的一员。
随着年岁增长,她们开始学会穿衣打扮,在美特斯邦威、以纯还有潮流前线入驻以前,她们最喜欢的商店,是现代商城旁边的小贵族。六一儿童节排练的时候,店主来试衣服,每一个孩子的小名都叫的出来。老师则在一旁喜笑颜开。
自卑就从那间狭窄的小办公室悄然滋生,作为一个小女生天生的嫉妒,我开始期望自己变得和她们一样。于是变着法子缠妈妈给我买衣服,我不再愿意去拥挤的现代商城,而是很乖巧的讨好,妈妈我们去小贵族看看吧,同学都在那儿买。
我不停的试,价格签却引起了爸爸的不满。他嫌弃我要和别人比,当场就对我发脾气,整个店里的人都安静下来,他把眉头拧成疙瘩,任凭我低着头哭到颤抖。然后甩手扬长而去。
从此之后,我们再没有一起上过街。妈妈虽然安慰我,但语重心长,你如果什么都要比,这么多人怎么比的完呢?
我还不懂她话里的含义,只是觉得,为什么我要和别人不一样呢,我明明有条件为什么父母就不能理解呢?我放开声音嚎啕大哭,妈妈叹口气,叫来售货员结账。很久以后对妈妈的内疚才淹没了我。
自卑没有消失,反而生根发芽。看着镜子里圆润的身材,依然白皙的脸庞。却渐渐失去笑容。对青春期的女孩来说,无论阴晴,都可以拿来多愁善感。云在叫,鸟在笑,我们悄悄跳。
开始加快追逐她们的步伐,转笔、咬笔头、用修正液、买花花绿绿的笔和本子、偷偷看言情小说,《天使街23号》、《旋风百草》、《月亮说它忘记了》……都是证明。
终于有一天,边缘触犯了老师敏感的神经。前桌在范文的底下用铅笔评论,传给我说,别让后边的人擦掉。我也效仿她的样子,写了调皮的评论。不停地转过头跟后面的同学强调,别擦别擦。
“路闻雪,你干什么呢!”我身体一颤,我从没让老师在课堂上点过名字,“张镐哲,他跟你说什么?”
“他说让我别擦,她在贾雨的本子底下写了评论。”
“路闻雪站起来!你可以啊,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啊!”
我站起来不屑的靠着墙,手里转着笔,笔帽反光了太阳,刺激地老师更生气了。
“怎么,还不服气?出去出去!”
我二话没说笔一摔就走,一节课都没回来。
这些作法,都很符合她们的性格,可我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呢?我坐在小仓库里,托腮沉思。看灰尘混合夕阳,衬托出一种世界末日的预演。
后来老师叫我去办公室谈话,她说,我知道你们青春期的孩子性格都乖张,可你的变化真的太令我意外了,回去好好想想吧。
至今我都记得办公室的气味和景象,泡着绿茶的广口杯、蘸着红墨水的钢笔,以及台式电脑上不停闪烁的辐射蓝光。我们不止性格乖张,还身陷黑暗不明的泥淖,迷茫且慌张失措,需要哪怕是萤火的光,来指引方向。
只可惜,我没能看到。
高中开始,颓靡地迷恋沉默,或许是过去的乖张开始吞噬,或者是正在体验成长。总之,我开始对任何事物不满。孤独和冷漠占据了大部分记忆,我可以连续一个月只点头摇头、拒绝任何来自老师的问题、在食堂只吃两块五的蛋挞和五块钱的奶茶。没有什么让我崩溃,也没有什么让我存在。
不说话的时候,就开始写字,通常只是刹那间的闲言碎语,日记也不成篇章段落,有时候太过敏感,写完就撕毁。但只要下笔,就有多巴胺在大脑分泌。再一次觉得被这世界需要着。似乎找到了一种简便的方式,在夜深人静的时刻,用微妙的晨光,折射进内心阴暗发霉的角落,搁浅,然后消失。
透过门缝,偶然瞥见那个埋藏的伤痕累累的自我。可依旧没有勇气,写完所有的一切,关于父亲,关于失去,关于孤独甚至关于思念。
爱是妄想的奢侈,也是最好的解药。同样也是团圆到不切实际的梦,不曾踏足土地,就无法开出花蕊。
这段不曾看见自己的时期,亦是自我认知的时期。我从不曾后悔,想回到过去改变些什么。从不觉得那是错误,因为我看见了成长。人总要奔赴一段刀山火海的冗长经历,来完成自我神圣的反省及顿悟。他这么说。
这是成长的惨烈代价及弥贵资本。
无戒365天极限挑战日更营 写作训练第二十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