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藤

今天快要被气疯了，两个太阳穴像是装上了马达，“突突突突”地跳个不停，头上的血管迸裂一般的疼痛……

好希望此时此刻，有一台收割机驶来，把我的躯体卷进那翻滚不息的巨齿筒子里绞烂碾碎，最后变成粘稠的糊状物，一点一滴地从筒子里流出，流进秸秆上、流进泥土里、流进浑浊的泥泞里……永远消逝，不见踪迹。

自我记事起，爹和娘的战争就没有停歇过，厉害的时候，甚至打得头破血流，面目全非。

小时候的每一天，我和弟弟都是在惊恐中度过，生怕醒来的那一刻，爹死了或者娘不见了……那时候，最羡慕家庭和美的人家，觉得那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而我们家里，永远冰冷凄凉，让人忍不住想逃，再也不回来。

中学时，我发奋读书，绝不是因为什么凌云壮志，只是为了离开那个家，躲得远远的。

母亲一辈子要强，不愿落人后面，这也许和她小时候的经历有关。她9岁那年，外婆上吊自杀，只因为外公是别人眼里扶不起来的阿斗，不能帮家里解决难题，反而成为别人鄙夷的对象。

光是这样还就罢了，外公性格极度蛮横，稍不顺他的意思，就会对外婆拳打脚踢。外婆实在受不住，选择了上吊自杀。

小时候每一次听母亲说这些，她总是几度哽咽，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成年以后，自己步入婚姻，才懂得婚姻里最不能忍受的是枕边人不把你当人看，该是怎样的痛苦与绝望，才会让一个女人抛弃年幼的儿女决然离去。

外婆走后，母亲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所有的家务活都压在她稚嫩的肩膀上，包括抚养七个半月的小舅。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想做好这些，其难度可想而知，外公不光不体谅，只要母亲有一点做不好，他不是打就是骂，丝毫没考虑过女儿的感受。

刚成年不久，母亲又被外公拿去给大舅换亲，嫁给了一个吃喝嫖赌的男人，也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结婚对于母亲来说，只是从一个火坑换到另一个火坑里面去。四年后，她实在熬不住，偷偷带着我从吉林逃到山东。

为了不让我饿死，母亲选择嫁给了我现在的爹，也就是我的继父。从此以后，两个人开启了长达四十多年的打打杀杀，日子过得波澜壮阔，以至于这个家的每一个成员都活得身心俱疲。

爹是个窝囊又没主见的人，只要他身边有个人发号施令，他就会是最忠诚的执行者。

他有力气，人又实在，友邻右舍总有人找他帮忙，今天磨个刀，明天耙个地，后天去扬场……总之谁用都行，绝不失人脸面，所以在邻里之间颇受欢迎。

这样的性格如果身边有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做引领，日子或许能过好。可身边盼你好的人实在太少了，简直凤毛麟角。

二婚的女人再带个拖油瓶嫁过来，在外人看来本身就低人一等，所以在那个家庭，我们母女注定是被歧视的对象。

爷爷、伯父和姑姑变着法子给爹出点子，自己家活不干给他们干，自己家东西直接送到他们那边……

那时候我们家口粮不够吃，母亲隔三差五还得找补野菜，以节约粮食挨过一年又一年。

见爹不知道顾念自己的家，母亲总想给他念叨几句，爹才不会听这些，母亲只要一开口，他不是骂骂咧咧，就是拳打脚踢。母亲原本就是刚烈性子，自然不会完全让他打骂，用她自己的话说：“我打不过还挨不过？只要打不死我，我就得给他打。”

就这样，两个人打了四十多年，现如今已是七十岁的人了，依然没有消停过。

我心疼母亲，她一辈子经历坎坷，从不曾被人善待过，或许对于她来说，那种母慈子孝、夫妻恩爱的日子，只是一种幻想或者一种参照罢了，它映照出自己的生活是怎样的凌乱和不堪。

外婆的生命以自杀收场，母亲的一生被眼泪和苦痛浸润着，我们都是那条苦藤结出的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