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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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丫是老付家第三个孩子,出生在一个冰天雪地的日子。
这天,北风像头饿极的狼,发出呜咽的嚎叫。雪花夹杂着小冰渣子掉落下来,打在脸上脆生生得疼。院子里的老树枝嘎吱嘎吱响个不停,树杈上的鸟窝几次都差点被狂风掀落下来,那些聒噪的乌鸦也静悄悄没了声响。
三更时分,风停了,大地一片苍白。
老付家西边房内一盏煤油灯闪着微弱的光。土炕上的孕妇闭着双眼,强忍着阵疼紧蹙着眉毛,干燥的双唇一翕一合微弱地喘息着,游丝一样,双手却不停地抓挠着边上的席炕,将一根根的麦草从破损的草席洞内撕将出来。旁边的稳婆和当家婆婆交代着孩子即将临盆的事宜:“孩子胎头有点高,怕是降生时会费点事儿。”说着又向粗瓷碗内倒了半碗白酒,“嗤”的一下拉着火柴,点燃了白酒,蓝色的火焰“腾”地升起,整个房间也瞬间明亮暖和了许多。
当家婆婆蹙紧了眉头,双手不安地叠搓着。稳婆从随身携带的白布包裹里取出一把玄铁剪刀在火焰上烤着。
东间房内老公公吧嗒着烟袋锅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边坐立不安的儿子说:“这次不知道会不会是个男娃?”
这个坐立不安、神色紧张的男人,是土炕上孕妇的丈夫。家族大排行第六,人称付小六。小六在三十里外的县城谋了份差事,是家里的独子,担负着传宗接代的重任。尤其在那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文化大背景下,前面接连生了俩女娃,已经对不起父母袓宗,早晚出门感觉连头都抬不起来,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这会子,本来不善言谈的他,就越发得沉默了。
终于,“哇哇哇……”一阵响亮的新生儿哭声传来,伴随着一阵躁动,付小六的第三个孩子诞生了。
小六一个箭步冲到西边房门前。
“男孩女孩?”
一前一后赶来的父子二人几乎同时问道。
“哎,又是个赔钱货!”
婆婆幽怨的眼神扫了眼还在昏迷中的儿媳妇,掩饰不住深深的失望。
公公面无表情地回到东上房,“噗”地一下吹灭了那盏暗淡的恍惚不定的蚕豆大小火苗的煤油灯,将被子猛地拉到头顶,让整个身心裹进无边的黑暗里,再也不愿见到丝毫光明。
小六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神沮丧,目光空洞。他的头耷拉的更低了,几乎全部插到了裤裆里。
“不好了,恁媳妇好像大出血,怕是要出人命。”
一直忙着处理孕妇的稳婆突然尖着嗓子喊了起来。
小六一个激灵站起来,冲进产房。他看到媳妇疲惫的脸:面如黄纸,气若游丝,身下早已红了一大片。
“快送县上大医院。”公公也披衣站在门前,“快去村东头李财主家里借马车。”公公焦灼地喊着。
小六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只一会,马车来到家门前,一家人七手八脚的把媳妇儿抬上马车,车把式鞭子猛甩,疾呼一声:“架!”
这声音,犹如黑暗中突然崩裂的一个炸雷,震碎了那个深冬漆黑的夜空。
马车绕出村子拐上大道。“哒哒哒”的马蹄声在空旷的乡间土路上如死神的声声招唤踏在付小六的心尖上,让他瑟瑟发抖。
小六紧紧抓住媳妇的手不停地呼喊着:“他娘,你醒醒,你醒醒……”
媳妇儿终于在小六的呼唤声中慢慢睁开眼睛。她环视一下四周,突然猛睁大眼睛,惊悚地问道:“孩子呢,孩子呢?”
“孩子好好的,咱娘在家看着,你出了点血,得去大医院找西医大夫看看。”小六安慰着媳妇说。
“男孩,女孩?”
“是个女娃。”
媳妇的眼神颓然暗了下来,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他爹,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一定要把这娃儿拉扯大,将来出嫁给她找户好人家。”
“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孩子还等着你喂养大呢。”
媳妇儿点点头,放下心来不再说话,慢慢的又睡着了。
马车走到路上的小土沟,猛地一阵颠簸,小六抬眼看了看车后,一路血色,白茫茫的雪地上那斑驳的浓黑色显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