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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日记

2023-04-29  本文已影响0人  沐宛之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飞鸟集读写计划之日记”

死亡第一天

“滴......滴......”报警声拖长了余音急促迫切地悲鸣,生命体征归零。我耳边啜泣的声音越来越近,湿冷的手被另一双温暖柔软的大手紧紧握住,炙热的触感已经无法温暖到我。随后我的手腕、脚腕被什么东西夹住,紧接着上衣被掀开,几块冰冰凉凉圆形的东西贴在我胸口,然后我听见一个声音郑重地宣布死亡时间20:58分。

我知道我已经死了,我的身体向上空漂浮起来,在头上三尺的位置停留,俯身可以看见躺在病床上我的遗体的样子,张着嘴、睁着眼,一些血凝固在口腔周围,牙齿上也蘸着血渍。我知道我的内脏里全是血,在最后一刻我感受到一股温热带有血腥味的液体不断向上涌出,几乎呈喷射状,然后一根管子像软体动物一样爬进我的气管里左右旋转不停地吸。我知道我的动脉血管破了,血液里到处都是癌细胞,它们疯狂地占领了我的身体夺走了我的生命。我死了,它们寄生的本体将不复存在,它们也会死亡,我们最终同归于尽。

接下来,有人给我穿上一套寿衣,将我脸上的血渍洗净,用热水擦洗我的身体。我想说不需要热水,我已经感受不到温度了,我的毛孔不会张开,热水温暖不了我,可是我已经死了,说不出话来。然后有人用力将我的下颌向上托起并保持那样的姿势,另一只手将我的眼皮往下拉,眼睛闭上了,可是一松手嘴巴还是会张开,她不得不继续托起。

我的父亲在一张单子上签字,埋头握笔的姿势像极了小时候教我写字的样子,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一笔一划写我的名字。只是如今我的名字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想最后留下的痕迹只是一块冰冷的墓碑,那是我存在过的痕迹。仪表端庄的我被装进黄色袋子里,拉上拉链,像一件物品似的被抬上一张仅有50cm宽的推车。我的父亲、母亲佝偻着身躯收拾我的东西,他们还来不及擦干眼泪提着东西紧随平车后。

我被推进地下室等候,我看见父亲坐在那里将头埋在双臂间捂着脸,双肩抖动得厉害,几乎听不见哭泣的声音。当他抬起头来时,我看见他的右手大鱼际处出现一道深深的血印,有些细小的血珠从皮肤里渗出滴落在他深褐色的工装裤上,他的手藏在裤子后面擦拭一下去扶住哭得快要晕厥的母亲。

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啊!我不禁感慨,可惜我生病了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我也想和他们待在一起,我的身体靠近他们却无法触摸他们,我想抱抱他们却只能触碰到冰冷的空气。

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他的双脚悬空漂浮着,我看见他的时候,他还在地下室离我很远的地方,一瞬间就移到了我的眼前。我也可以悬空,但我掌控不了身体的平衡度,动作一快就容易倾斜,只能慢慢移动。

“你的时间到了。”他站在我身边,冷峻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低沉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的遗体被装进灵车,随后轮子转动,母亲瘫坐在地,声嘶力竭地喊道:“回来”,她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下,脸上的皱纹弯弯曲曲像干瘪的蚯蚓,整张脸完全失去精气神垮塌下来像一朵枯萎踩进泥土的花。父亲将车开到母亲身边将母亲扶起,他们随着灵车的方向驶去。

我的视线随着他们离去的车模糊了,心像缺了一块空荡荡的。一阵冰冷的阴风从我身后吹来,黑衣男人从我身后一下子飘到了我的眼前。

“走吧。”他伸出手拉起我的衣袖说道。

“为什么是我?”我看向他的眼睛时才发现他的瞳孔散大,里面漆黑一片,我想我的也是,死之前有道光进入我瞳孔里,一个穿白衣服的医生用官方语言说了一句:瞳孔散大固定。

“我这么年轻,为什么是我?”我的心很疼,想到自己躺在病床上与死神对抗,苦苦挣扎,苦苦哀求,熬过了那么多痛苦,到头来却无法更改结局,揪心的痛让我胸廓快速起伏,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他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开递给我让我签字,我看见我的名字出现在死者这一栏,上面写着的日期是今天,死亡原因写着“自杀”,我不由得将眼睛瞪得像铜铃般大,脑袋如同发生了12级地震瞬间崩塌,我明明是患了癌症,怎么可能是自杀?怎么可能?我仔细看了上面的名字、年龄、居住地址、父母的名字全是对的,只有死亡原因这一栏写错了。

“错了,你们弄错了。”我虽然愤怒也有一点兴奋,提高嗓音指着自杀那两个字急着为自己辩解道:“我是患病死的。”我看着黑衣男人依旧冷若冰霜的脸心里更加火冒三丈,明明是他们弄错了,这么严重的问题还能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瞬间一股气血上涌让我头脑发胀,“你说话呀!我是患病死的!癌症!你知道吗?癌症,我得的是癌症!”

他没有任何羞愧的表情,脸上甚至没有一丁点儿表情变化,他的手指触摸到笔记本自杀两个字,一排字弹了出来,自杀原因:自我作贱。

我的脑袋哐当一声,“自我作贱”这四个字在脑袋中不断回响,他关掉弹框,将签字的页面递给我,用眼神示意我应该签字了。

“不,我不接受,我没有......”我拒绝签字,拒绝承认这个荒唐的理由,“我怎么会?怎么可能自杀?”

“不会错的,你想好了,如果不签字,七天后你的灵魂将永远消失。”

“你们这是屈打成招,”我怒不可揭。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依旧空洞,没有任何情绪,机械性地说“我再说一次,不会错的,你还有七天时间,可以去查证。”

听见他笃定的语气,我有些慌了,犹豫几秒后问道:“签字后,我会去往哪里?”

随后我的眼前出现一道白光,光芒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刺眼,我完全被光笼罩。我看见我的奶奶惊讶地望着我,仅仅看了一眼,黑暗击退白光占领整个视野,笔记本签字页面再一次出现在我手上。男人的声音响起,“签字吧!”

“那是七天后我将去往的世界吗?”

男人点点头。

“那这七天我可以去哪里?”

“待在殡仪馆与你的遗体在一起,也可以去你死去的地方,到第七天离开之时,可以去家里见父母一面。”

死亡第二天

我的遗体存放在殡仪馆里,那里有许多遗体,大多都是老人,遗体的脚踝上挂着他们的名字,死亡日期,我的脚踝也有这样一个牌子。我老老实实地躺在遗体身边试图与她融为一体,可惜根本不可能,这具遗体在急冻室已经在慢慢地发生化学变化。

我很想我的亲人,但殡仪馆不允许家属长时间守候,我看不见他们,本想着去家里找他们。但有个比我早死两天的人告诉我,她回到家里去看孩子,孩子不仅可以看见她,还能听见她说话,在她手触碰到孩子的时候,孩子就昏迷过去了。第二天孩子哭着找妈妈之后就一直高烧不退,从那天起她就再也没有回去看过他们了。她告诉我一定不能回家看望他们,会给家人带来厄运的,只能在阴气最重的殡仪馆见他们才不会吓到他们,她也悄悄问过报道处的工作人员,第7天是被允许回家的,不会吓到家人,也不会给家人带来厄运。

我一直待在殡仪馆附近,一想到那个死亡原因“自我作贱”就很愤怒。白天里从一大堆哭泣的人群里,我没看到我父母,还没有到我火化的时间,一般情况亲人都是在家里等待殡仪馆通知,到火化日再去举行告别仪式。

我守在我遗体旁边,这具陪伴了我30多年的躯体就要灰飞烟灭了,它被置于冷冻间,皮肤冒着阴深深的寒气,白得不像话,脸上已经完全僵硬了,手背上青绿色的尸斑冒出来像一朵朵盛开的绿色花朵。这具身体里如果没有癌细胞,那么应该是什么原因致死的?没有任何外伤,并且我在医院反反复复住了很多年,父母带我去了很多地方看病,连医生都对我连连摇头,不是绝症又应该是什么呢?我怎么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记得,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他们不仅不承认还强词夺理。

我在工作人员的手里看见了我的死亡证明,他们将我的名字录在电脑上,我看见上面的日期就是明天,然后一个工作人员拿起电话拨号,他的动作很快,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是我母亲的电话号码,明天下午三点火化。我的时间定下来了,我看见死亡证明书上只写了死亡时间,并没有死亡诊断。

死亡第三天

今天是火化的日子,亲人与遗体的告别仪式。我的时间是下午,一大早我就被推出来解冻,临近中午工作人员对我僵硬的面部进行按摩,然后化妆,在我脸上涂上厚厚的一层白粉,眉毛划得又黑又粗,脸颊上铺了一层红色的腮红。妆容精致让我有种错觉,躺着的那个我是睡着了,不是遗体。

一想到她的体内正在发生化学变化,病毒、细菌攻占了这具身体,细胞在瓦解,组织结构遭到前所未有的破坏,我的心就会隐隐作痛。告别仪式在下午两点举行,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我的样子完全不会吓着他们,我想他们又会哭成泪人,我有些于心不忍,但毫无办法。

我看见母亲中午就来了,她一个人,眼睛红红的满是血丝,眼睑红肿得像挂着两个水囊,此刻我觉得她已经苍老了不止10岁,我有些心疼,她怎么一个人来了。随后我看见了我的父亲,他来了,他的身后跟着那个女人,还有那个10岁的小孩,她们居然也来了。女人牵着父亲,父亲牵着孩子,这幅画面刺痛了我的眼睛。心底的老鼠蹿了出来让我头痛欲裂,神情恍惚,眼前模糊的画面闪现出一张张记忆里泛黄的图片。我看不清,但那些模糊的影子像一把刀子剜进了我的心,我听见心脏碎裂的声音,沿着纹路碎了一地。

我想起来了,对面牵着那个女人的男人,我的父亲,他早就离开了我,离开了家,他早就有了新的家庭。他每次来看我都要计算时间,他从不在我们的家里过夜,他与母亲从那次争吵离家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那间挂着他们婚纱照的房间。有人告诉我,我父亲不要我了,因为我不是男孩,她说你看啊,那个阿姨多么漂亮,还生了一个男宝宝,你父亲多么高兴啊!我看见母亲哭了,我相信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不是男孩,因为我,他才离开家,因为我,母亲才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偷偷流泪将枕头浸湿得发霉。

有时候我会偷偷跟随他,我分明地看见他在面对那个小男孩时眼睛里全是温柔,幸福的样子溢于言表。因为嫉妒,我开始偷偷恨他,在他来看我时不理他,给他脸色看,在他给我钱时倔强地甩着头不要。我将他买的礼物扔在地上,在他离开后又悄悄捡起来藏进柜子里。我将他拒之门外,后来他就真的很少来看我。他不来,我的心慌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心底那只老鼠疯狂地撕咬我的内脏让我痛不欲生,我在每个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仇恨像心底不断膨胀的海绵,每一次回忆都是一次浇灌,它终将破体而出毁灭自我。

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将我困在医院,这时候父亲来了,他担忧的神情让我满足。他关心我,没日没夜地照顾我,让我又感受到了小时候的温暖,他的眼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是他唯一的孩子。可是我却没有因为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很快好起来,住院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勉强出院,连医生都觉得奇怪,本来一周可以出院,硬生生住了一个月,在这次生病中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从那时起,我的身体就开始虚弱,胃口不好,吃不下饭,又经常头晕头痛,还时不时心慌气紧,每次去检查都查不到原因,去了很多医院都说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我就是很难受,母亲看着心疼,父亲每天都会来陪伴我,他像对待一个婴儿一样将我抱在怀里唱着安眠曲哄我睡觉,我吃不下饭时他会亲自用勺子一口口喂我。

我的内心在膨胀,在一个愿望满足后就立刻会期待另一个愿望。我依旧没能留住他,他会在每次看望我后回他的那个家,我与母亲又独孤伶仃地守在这座冷清的房子里。我知道我的年龄已经足以支撑起这个家,成为母亲的臂膀,不再依赖父亲,我应该有自己的生活,父亲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我想让自己顽强地站起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假装自己已经好了,于是我又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我假装自己强大就真的强大了,我在所有人面前假装微笑就真的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我也完全认识到父亲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我应该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他对我那样好,我应该祝福他。我和母亲可以好好生活,我必须努力让自己更优秀,我将一门心思放在学习上,成绩优异深得老师喜爱。成人礼上,父亲、母亲一同参加,我们最后一张全家福就是那天拍摄的,那也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后来,读大学期间,看见室友减肥,我同她一起减,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我从控制食物到后来对食物感到恐惧,然后是所有食物只要进入口腔就会呕吐,医生说我患上了神经性厌食症。父母亲带我四周求医,162cm的身高,一度瘦到25公斤,我躺在病床上,生活不能自理,连上厕所都要父母亲抱进去。尽管这样消瘦,我仍然没有食欲,吃不下一丁点儿东西,喝一点果汁都会吐出来。我能够感受到饥饿却吃不下任何东西让我越来越没有力气,每天只能靠体外营养供给,连睁眼都要用尽全力。

连续好几个月的折腾,我的身体越来越差,各个脏器都开始出现毛病。在医院待久了见过很多患者不是这样病就是那样病。身体差得最严重的时候被送进了ICU住了一个月,我见到了好多死于癌症的患者,他们有的也和我一样年轻,父母双双来探视时哭成泪人,有时候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在死亡之际有亲人的陪伴就很幸福了。

见面仪式开始了,她们双手合十为我祈祷,时间很短,匆匆一瞥后,我被推进了火炉,我看见他们闭着眼不忍去看,骨灰盒交到母亲手上时,她紧紧抱着,低声喃喃我的名字。我的遗体葬身火海化成一缕烟飘向苍茫的天空,我死了,不留痕迹。

死亡第四天

昨日里我想了许久许久,从小到的大的经历一一呈现在我眼前,我仍旧没能找到黑衣男人让我签字的自杀原因。我的确是死了,但我生病是真的,癌症也是真的,我已经那么虚弱了,一点力气也没有,连多科医生会诊讨论我的病情都难以拿出一个结论,不是患上了绝症又是什么。

我决定去找黑衣男人,找到他不算难,他负责这个区域新亡的人,我只需要待在医院太平间附近,有平车推着尸体出来,他就会出现。

经过我再三恳求,他告诉我,我活在假我层面,很多事情都是我无意识想象,他让我看向真实的自己。我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假我?什么是无意识想象?我生病不是事实吗?如果不是那么严重的病怎么会送进ICU?

我依旧不依不饶地问他,甚至发泄我被误判的情绪。我抓着他的衣襟向他怒吼道:“请告诉我!事实是什么?!”

他平静地说:“你好好想一想,你想通过死亡让你家人体验到什么?”

让家人体验到什么,我想让家人体验到什么?我愣在原地哑口无言。

“失去你,他们的感受是什么?”

心痛、遗憾、绝望、甚至是悔恨。悔恨,悔恨......会吗?他们会为了当初家庭的破碎而后悔吗?

他无比镇定地看向我,瞳孔依旧一片黑暗,“你的感受呢?”

“解脱”我感到的是一种解脱,肩上的千斤重担一下子卸了下来。

“报复感,对吗?”

这个词语一进入我的脑袋就像是楔子插进木槽,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报复感,我为什么要报复?我为什么要报复家人?以我身体为筹码。

“你自己好好想想,可以去查阅病历资料。”说完他就消失在黑夜里。

不,一定不是这样,我怎么可能以生命为代价报复家人,怎么可能。

死亡第五天

夜晚降临,我来到病案室,将我的死亡病历翻出来,顺着上面的登记号我将既往在这家医院住院的所有病历统统翻了出来。几年前的病历早就落满了飞尘,更早之前就无可查询了,医院会根据年份清理病历。一页页泛黄的纸在我眼前展开,到最后我也没有看到癌症这两个字,那么我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癌症呢?我仔细翻找记忆中关于癌症的信息,第一次觉得自己是癌症是住在ICU的时候,很多人因为癌症死了,我也听见医务人员讨论得最多的是某人好可怜,年纪轻轻地就得了癌症。好像是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也会死于癌症,我也会成为可怜人,做一个得了癌症的可怜人很好,特别好。难道就是这些想法侵入我的大脑,无意识改变了我的思维,难道从那时候起我就在寻找得癌症的契机,因为我无意识坚信我一定会死于癌症。

我在死亡诊断上看到有10多条诊断,第一条是重度营养失调,后面写着有电解质紊乱、呼吸性酸中毒、心脏衰竭、心功能不全,多器官功能衰竭。总之都是一些器质性病变,但有一条让我费解,癔症。

什么是癔症?我翻开之前这条诊断的依据,我看到那个医生的名字,她是一个精神科的医生,是我的主治医生请来给我会诊,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医生行为怪异,其他医生都是直接问诊,她还要让我做测试题,问我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我当时对她很反感,觉得她就是那种什么都不会,只会让你做一大堆检查的庸医。我看见她在记录中详细记录了我的日常行为,写得很细致。我的一系列症状都很严重,但她写到的是这些行为都是患者的无意识行为,她称之为:癔症,并表明其躯体障碍、感觉障碍并没有相应的器质性病变,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我生病这个事不是事实,如果一切都是我想象的,那么为什么我的问题会那么严重?我清楚地记得我发病时,呼吸困难,面色发绀,护士吓得飞快地跑去推抢救车,氧饱和度下降至70%,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切都是我自己无意识想象。我一定要再去问问那个黑衣男人,他一定知道。

死亡第六天

我又去了医院的太平间等待黑衣男人出现,我已经完全可以掌控我的身体了,我想让自己漂浮起来就立刻可以飘得很高,我想要急速前行也可以一眨眼走上一公里,我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可以达到黑衣人当时的速度。可是今天是第六天了,我还没有完全明白我为什么而死。

在我还没等到黑衣人出现,我就看见了她,我的母亲,她怎么来医院了?她来干什么?我看见她的背影晃进了眼科住院部。我跟随进去第一眼看见她的脸,这使我惊讶得嘴里足够能塞下一个大苹果。几天不见,她完全变了样子,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着垮下去,没有生气,没有一点活人的味道,她比我更像一个死人,她的一只眼睛上方覆盖着纱布,另一只眼睛肿得像核桃仁,完全看不出是睁着还是闭着,她有气无力地坐在病床上,床头卡上是她的名字,诊断上写着:视网膜脱落。

我不忍心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她的命运已经足够悲惨了,一个人去医院看病,独孤伶仃的样子让人心疼得无法呼吸。曾经父亲离开家庭时,母亲为了我没有找一个人作伴,那时候我觉得没有父亲我们可以相依为命。可是我却走在了她的前面,我无法想象我给她带来了多么大的创伤。她现在孤身一人如何了却余生,这让她怎么办?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让我不寒而栗,我生病时父亲、母亲衣不解带地轮流照顾我,他们在一起看上去相敬如宾,我无意识地认为他们已经和好了,而代价就是我必须一直生病。所以我......?

我明白了,此刻困扰我的问题迎刃而解,我之所以生病是因为我想让自己一直生病,我在无意识为自己找到生病的理由,我不是死于癌症,癌症只是我认为自己可怜而找到的借口,我一直活在自欺欺人的世界里。我想要的就是维持有父亲参与的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关系,所以黑衣男人告诉我,我是死于自我作贱。

我要找到黑衣人,我要收回我的签名,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到母亲身边。

可今天我没等到他出现。

死亡第七天

我终于找到黑衣男人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他对我的态度没有之前那么冷漠,我想一定是因为我要彻底离开了。他看见我反而先开口问我:“你知道答案了吗?”

我点点头,犹豫一会儿后又摇摇头,这一次我看见了他的瞳孔,并不是那种深不见底的黑,而是有点点微光,我抿了抿嘴回答道:“我大概知道了,我不是死于癌症。”

“你害怕失去父亲,在他们离婚时,你就无法接受父亲离开你们重新组建家庭的事实。”他的手在我眼前一挥,从前的画面在我眼前一一浮现,我看见幼小的我躲进被子里哭泣,我看见母亲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熬到天明,我看见我自己拿起美工刀将父亲的名字刻在手腕上,一滴滴血滴落在地溅起血花。

看着一幕幕画面我哭了,他的声音依旧在继续,“你一直都很害怕,害怕失去,到最后严重到害怕失去任何情绪,包括坏的情绪,也害怕失去疾病。”

他的话令我醍醐灌顶,他没有看我继续说道:“当你发现你可以用这样的方式留住父亲,你就开始你漫长的治疗之路,你挣扎过,可依旧逃不开,害怕失去已经让你没有任何勇气面对真实的世界,所以你的世界错乱了,为了将自己的一切行为合理化,你无意识地对号入座,成为了医务人员口中的可怜人,年纪轻轻死于癌症。你现在再去看看,你的死亡难道不是自我作贱再到自我毁灭吗?”

我恍然大悟,一种极致的悲凉贯穿全身,心底生出的寒冷让我四肢僵硬。但我还有疑问,思考几秒后我又问道:“可是,可是,神经性厌食症会死人吗?”

“任何疾病不仅仅是身体的原因,内在原因至关重要,只要你放弃了生命就走向了结束。你放弃了食物,拒绝所有经口进食的东西,你的机体就是在走向自我毁灭,一系列的并发症、一系列的功能失调都会伴随而来。”

“可我,我不能离开。”我祈求地看着眼前这个黑衣男人,试图渴望得到他的同情,“我的母亲该怎么办?她一个人该怎么活下去?”

“你没有选择,在你放弃的时候,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一幕幕画面在黑暗中隐退,短暂的一生走向落幕,他们那么爱我,而我却以这样的方式让他们痛心疾首,我恨自己,我恨自己过去的一切,然而一切不可以重来。那么以后我会去往哪里?

“时间快到了,走吧,最后去见见他们。”说完,他拉着我的衣袖带我来到了母亲身边,母亲还在住院,为了防止继续流泪,滴了抑制腺体分泌的眼药水。快12点了,父亲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喝酒,手机放在茶几上,上面全是我的照片。他们爱我,那份爱一直都在。

我要离开了,我最后问了黑衣男人一个问题,“可以告诉我,我还会再见到他们吗?”

“生命会以另一种方式陪伴。”

生命会以另一种方式陪伴,生命会以另一种方式陪伴,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样紧紧握住这句话,眼前黑暗里撕出一条口子,一道耀眼的白光将我吸引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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