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忘记了什么

      我们忘记了多少条河流，在从此岸到彼岸的路上。

        曾经，我们卷起裤管，蹙紧眉头，咬紧牙根，淌过大大小小的水洼或者深深浅浅的河流，我们的影子、云的影子、柳絮的影子都在水里，俯下身，我们在水的倒影里看见了世界，水的倒影就是我们清澈的眼神。

        从此岸，到彼岸，我们披星赶月一路狂奔，找寻流沙中的金子，河床上的奇石，捕捉江甸上的白鹭，深潭里的鱼虾，把它们献给一场又一场人生的盛宴。我们匍匐在生活的河流里，放弃了一个个温柔的挽留；我们把目光瞄准河边交易的集市，忘记了河岸葱茏的细草、挺拔的白杨、沉默的石拱桥。我们被河水打湿的鞋子里钻满了硌脚的碎石，我们的手伸进水里，总想抓住些什么，多数时候，我们的掌心空空如也，水干脆利落地从我们指缝中溜走了。河流依然静静地流淌，柔软的青苔在它的怀里，明亮的星子在它的怀里，永恒的时间在它的怀里，辽阔的世界在它的怀里，不在的只是我们曾经的那一抹纯粹而清澈的眼神。

        我们忘记了多少来时的路途。在城市，我们一次次徘徊在十字街头，红绿灯霓虹灯镭射灯水晶灯照亮了夜的黑，却穿不透心底厚实的灰。我们穿梭在车流人流物流里，像不起眼的逗号挤在生活的书稿里。  我们站在散发着油腻腥膻气息的角落，淡定地看着一尾鱼被高高抛起摔在地面上，再被锋利的刮刀剃去鳞甲，我们忘记了痛觉，这似曾相似的命运竟让我们涌起麻木的快感。很多时候，我们挤进呼啸的地铁，像一片流浪的叶子浮游于滚滚红尘之中；我们囿于钢筋水泥的丛林做人生的困兽斗，把自己压缩成一个个数据、按键、图片、链接，甚至是利益绳索上的一个结。我们不停歇地点击手机，像捧着自己灼热跳动的心脏，我们把生活交给这不到一巴掌的东西，像庄严地交付一个对自己的承诺，直到有一天，我们焦虑迷茫地发现，我们忘记了什么才是最真实的自己。

        就这样，我们彻底忘记了出发的渡口，忘记了干干净净的天朴朴素素的地，忘记了故乡风吹麦浪的味道，忘记了身后亲人的守望和叮咛。我们还忘记了爱，忘记了这条奔流在心里的清溪。

          我们的确应该忘记一些什么，比如冠冕上膨胀的欲望、心灵里拥堵的垃圾、彼此间无意的伤害、以及那些已经成为过往的误解、挫败、错失和不完满的结局。

          我们的确不应该忘记一些什么，比如河流与来路、沐浴阳光的草地、蜿蜒在岁月里的善良、和那个需要在生活的深潭里不断打捞的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