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写作抵御每一个孤独的瞬间
文/艾尼
时光滚滚而去，美好的一切在文字中复活如初。
行走世界各地，我见过流水一样多的人，有些人映看在眼眸，有些人蕴藏在内心，有些人镌刻在时光，有些人遗失在流年。在时光长河中，我们在互相记忆，又在互相遗忘。
走在路上，活在欢喜世间，我把一切人与生活记录在笔下，生怕这一生忽然老去。对生活最狠的报复就是把它想带走的一切，全部藏在文字里，留在记忆中。
今天是阳光晴好的一天，一个人行走在湖边。阳光从树隙穿透而下，湖水静谧，阳光照射在秋天的大地上，一切再平常不过。
这里是寂静的，这里的山水是寂寞的，这里的生活是寂寥的。连同我的心也是寂静的。
寂静的事物通常都是美好的。比如安静的猫、安静的午后、安静的阅读、安静的花落。
神爱这世界，爱这安静的一切。没有悲伤，没有快乐，没有得，没有失，没有孤独，没有不孤独。一个人就这么走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我喜欢这样日子。就像房间喜欢阳光一样。跟日子无关，只跟喜欢有关。
一切都在行走，一切都在轮转。
万物都在永不停止地行走，无论你孤独与否。即使你一动不动，时光也会帮你移动。
在宇宙中，每个人都是一束孤独的光。但即使是孤独，也是温暖的。
这些年我走过许多地方，好奇许多人生：风餐露宿的朝圣者、晨钟暮鼓的信仰者、逐草而居的放牧者、安贫乐道的普通人。他们为何会选择这样的生活？
记得前几年去甘南，阳光静好的午后，我站在拉卜楞寺的山顶，眺望层层叠加的佛室，身披佛袍的僧人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念珠转塔，他们专注、虔诚，眼中闪耀着期待。
人生的答案就写在他们的脸上，低沉的佛乐梵音响彻山谷。山上，只要你抬头望天空，举目皆湛蓝，风很轻，狗狗在酣睡，空气安静得只听见阳光洒落一地的声音。这里人很幸福，因为这里不需要时间。忘记时间，就拥有了无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时间乃多余之物。
远处，天葬台上秃鹫群起群落，死亡是人生最后一个答案。也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活出写满答案的人生。
无论是一只鸟、一朵玫瑰，还是一只猫、一个人。看见你时，你在我的眼里。看不见你时，你在我的心里。
在藏区，人与动物、人与植物、人与自然之间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一菌一畜、一餐一饮，藏人都视为上天的赐予。看看他们脸上幸福的笑容，就知道他们对土地有多深厚的感恩。
高原上的天空特别透彻，令人错觉天堂触手可及。我听不太懂藏民的语言，他们也听不太懂我的话，但这有什么所谓呢？对于漂泊路上的人，语言是多余的，只要眼中闪耀着光芒。
这些年我走向许多远方，沐浴过许多阳光，这些阳光印在我的脸上、烙在我的心里。许多人跟我一样每天用微信记录日子，上帝则用阳光在我们脸上刻录岁月。
当你老去那天，看看自己脸上阳光的印记，你就会知道这一生自己经历了什么、错过了什么。
我着迷这块土地上人们的笑容，他们的笑就像坚冰见到阳光，就像土拨鼠见到饼干一样，由衷、真诚、透彻，凝神观照，无限欢喜。
每一个在高原上生活的人，阳光都会给他们烙下永久的印记，就像牧人给牛羊铸上蹄印，就像上帝给婴儿吻上胎记。
在藏区阳光让每一个人变得黝黑发亮，让你从头到脚散发着阳光的味道。无论日后你离开故土多远，这些烙印都会时刻提醒你，根在何方。
我曾去过一个寺庙禅修。红尘里滚久了的人，总喜欢体验一下出世的感觉。
去的第一天，我以为可以每日听某大师布道开示，不料却被告知，禅修者先学禁语，每日不言不语——让你生活在一群出家人中，对着每个人却只能合手示意，靠眼神去读懂一切，这是多么形而上的景象。
一开始我的内心充满荒谬感，不说话就能明理？禁语多天之后，神奇的体验开始在内心升起。
口头陈述被禁止之后，意识触觉变得灵敏，你会听见某种来自内在的声音，清澈、空灵、飘逸。
每个人都有两种对话的可能：语言的陈述是与他人对话，静默的陈述是与自己对话。以往我花了漫长的岁月学会如何讲话，现在我发现还必须花更多的岁月学会如何静默——生活的资本可以靠讲话去获取，而生活的意义却只能靠静默去证悟。
当你讲话时，你以为佛陀在某棵遥远的菩提树下趺坐苦思；当你静默时，你才发现佛陀就在心中拈花微笑——道不远行，就在此身、此地、此刻。
禅修结束，我告诉自己，无论是快乐还是忧伤，都是世上最美的东西。我们来到世间，最终的使命就是与己和、与彼和、与世间万物和。
生活的痛苦是真切的，不需要唤醒就存在。而幸福是虚幻的，需要被感觉点燃——如果我的文字记录唤醒了一个人的幸福，那就是对生命最大的回报复。
每一天，总有一个时刻让我感到生活虚空、意义迷失，有时短似一分钟，有时长如一整天。那一刻，我就会执笔写作，让文字抚平浮躁，让虚空最后虚脱成空。在那些煎熬的时刻，我就会翻翻多年以来这些持续记录的文字，里面写满了喜悦与痛苦、分离与重逢，写满了各种有趣或无趣的片段。所有的一切，就是曾经真切的人生，曾经真切的美好或不美好。
在文字中，当你回顾生活虚空的岁月，看到你曾是如此坚定、大无所谓地趟过那些人生幽暗，勇气就会瞬间从心底升起——这时你才恍然，曾经的文字，不只是记录，更是对无情生活的最狠蔑视。没有哭，何来破涕而笑之喜？没有分别，何来久别重逢之悦？
写作是一种抵御，抵御每一个孤独的瞬间。所有的文字都是在召唤生活的感觉。
世界的诱惑斑斓如虹，愿我与发的世界，如笔下的文字，一撇一捺一横一竖，简单如一，韵味无穷。对无情生活的一切，依然能保持美好。
这细小的无数，都是这一生经历的过往，都是这一世记忆的曾经。
世间没有平凡日，只是未到回顾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