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走乞丐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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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工作给弄丢了。
这算是我的第十四份或者第十五份工作吧,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把工作又弄丢了。可能这里面有我的问题,我毫不避讳的承认,但即便有,那也是极小的一部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我保证绝大多数问题都出在了工作上。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今早起床后我没来得及吃早饭,昨晚实在睡的太晚,我沉醉于浩瀚的文学海洋之中,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作家。你们也许会问为什么不是科学家、政治家或者开个吉野家什么的,而偏偏选择要当作家?这个答案随年龄的增加也在不断变化。之前我当作家是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儿,后来发现全世界的人都在做着有意义的事儿,你做不做有意义的事儿,这个世界都不会因你有一丝改变。
不过说实在的,直至今日我的梦想依旧还是成为作家,如果有人再次问起我为什么要当作家,我会一本正经的告诉他,为了能睡上几个女粉丝,再搞到几百块钱稿费,然后用这些钱来吃吃喝喝,交房贷水电煤气费、有线宽带还信用卡,最后用剩下的钱买艘航空母舰顺便维护一下世界和平。
如果你还要问些什么,我就会问候你老娘。
我乘28路公交车上班,然后在某条俗不可耐的商业街下车,步行五百米后一头扎进那家该死的品牌服装店里,卖着跟早市里同款却要比它贵好几倍价钱的衣服。这份工作简直无聊至极,因为每天商场里的售货员都比顾客要多,如果非要说点有意思的事,那便是有的时候会看到一些大腹便便又秃着顶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女装区。他们看到我之后通常会说,“服务员,这个给我找个号试一下。”
我会说“没你穿的号。”
“这个呢?”
“也没有。”
“你家怎么什么都没有?不准备干了?”
“你挑的是女款。”说完后,我会拽的像个二五八万一样,有些男人会尴尬的笑一笑,给自己圆个场,但更多的是涨红了老脸,然后沉默着滚出去,像是一只被阉割的老狗。
我走到车站时,等车的人把排都已经站到了马路中间。我早已习惯这种场面,在每个朝气勃勃的早晨里,我都会同一群曾经的王者在车站抱摔,而这么做只为了能在公交车上获得一片落脚之地。这群可爱的老逼蹬是我所在社区里的中坚力量,他们活力满满,早出晚归,专门以在上下班时间和年轻人抢座为乐趣,而这么做也许只为了去抢超市里便宜五毛钱特价豆油,他们天真的认为特价豆油真的名额有限,晚了就他妈的没有了,毛儿都没了。
早上抱摔我有时候能赢,有时候不会,主要原因是两年的蹉跎时光并没有将他们埋葬,他们依旧老当益壮,看不出一丝衰老的痕迹,所以我称之他们为不死鸟。今天我是被不死鸟们推上的车,所以也算做是一场平局吧。可刚上公交车时,我就闻到了车里弥漫着一股臭烘烘的味儿,那臭味沁入脾肺,怎么说呢,有点像我拉肚子时拉出的东西的味道。我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了罪魁祸首是一个老头手里的大葱,还有一个大姐正吃着的韭菜馅饼。
老头年龄太大,估计已经被死亡之手抚摸过好几回了,我将目光锁定在了那位吃饼的大姐。她坐的离我不远,如同泰山一般。我走进看了看她,我希望我这么一直盯着她会让她有所收敛,我凝视着她的嘴,还有被她牙齿剥开的韭菜馅饼,从饼里面的状况我可以断定出这张韭菜馅饼的用料是老韭菜,老韭菜口感不好,像是纸片,而且看起来毫无食欲,那种绿是深绿色,绿的发黑,像是屎一样,不过她还是吃的津津有味。
好在她的手里就有一张饼,吃完了味儿就消失了,可事情总是他妈的事与愿违,她忽然将吃剩的半张饼塞进了塑料袋,这一动作看的我心都要碎了,一块五毛钱你还要他妈的分两顿吃?我不知道是睡眠不足的原因还是怎么着,我头脑竟发起热,准备劝告她将剩下的饼吃掉。
“大姐,都吃了吧。”
那个大姐抬头看了看我,可能以为我不是跟她说话,所以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嗳,跟你说话呢,都吃了吧。”
“神经病。”她小声嘟囔了一嘴。
“都吃了吧大姐。”
“你有完没完啦?傻逼。”
“行,我是傻逼,求你你吃了吧。”
“我不吃,我不吃,我就不吃,我再说一遍,我不吃!”
“那你给我可以吗?”
“给你?我凭什么给你。”
我竟一时语塞,公交车又行进了一会,我又忍不住说。“大姐,都吃了吧。”
大姐表示出很无奈,“我吃不下,我有些晕车,你别跟我说话了。”
“那你就给我,或者扔了。”
“你别没屁硌楞牙!(东北话,没话找话的意思)”
此刻我也很无奈,好在下一站就要下车了,味儿不味儿的也就跟我没什么关系。可正当我准备下车的时候,那位大姐“呕”的一下子就吐在了我裤子上,我有些发懵,隔了一会儿,周围的人开始议论纷纷,而我还是处在懵逼状态。
我开始庆幸自己早晨没有吃饭,我看到我的裤子上和鞋上沾满了胃液和韭菜,那些屎一样的东西散发出了屎一样的臭味。这时有几个人给她递了几张纸巾,也给我了几张,可是我下不去手,我只能呆愣在那里。
我想同这个用嘴巴拉屎的蠢女人理论一番,可是看到他一脸的韭菜花想想还是算了,毕竟换来的结果也就是给你洗洗衣服刷刷鞋,最好的结果也是带你出去洗个澡蒸个桑拿,也可能是去她的家里洗。
去她家里洗?我操还是算了吧,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如果她再年轻二十岁的话我会考虑一下。
待我反应过来时,公交车已经开过了两站,我立马下了车。早会赶不上是注定的了,但愿从车站到商场的这条路上行人会少一些,因为我不想自己成为某种奇怪的生物供人欣赏。可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错误的。
我被路人盯的满头大汗,有的当我面向我笑笑,有的走过去偷偷笑笑,有的捅了捅身边的人然后一起笑笑,有的在心里笑笑。总而言之,我成了一个笑话,虽然这笑话一点都他妈的不好笑。
我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商场的卫生间,立马脱掉了裤子和鞋,我将鞋和裤子分别放入两个洗手盆里,那些流水声暂且让我心安。好在商场没有开业,男厕所里空无一人,不然这会是多么难为情的事。没想到我刚一这么想,保洁阿姨突然闯了进来,我和她四目相对,我以为她会像电视剧一样大喊大叫,毕竟我只穿了条腿了色的内裤,还是三角的。没想到她并没有叫,甚至表情非常平和,她看了我几秒后,继续若无其事的拖着地。隔了几秒后又说,“小伙子,我有洗衣粉用不用?”
“不...不用,不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毛病趁早治,吃点中药调一调。”
她究竟在想他妈的想些什么啊。我没敢接茬,看来以后上厕所要防范她一些了。
洗完了裤子,我打电话给同事马达让他把我工鞋拿来,顺便给我拽条店里的裤子套上。他速度很快,我一边换裤子一边我跟他说了我早上的遭遇,他一直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夫子,店长发飙呢,说要罚你,这个月你都迟到好几次了。”
“罚罚罚,这傻逼就知道钱,这傻逼早会说啥啦?”
“没说啥,一直练歌呢。”
“这傻逼。”
“傻逼没治了。”
我跟马达一边咒骂着店长,一边往店里走去。
我的店长是个蒙古族女人,已婚已育,典型的蒙古人长相,就是那种能用脸砌墙的那种。她向来都是在店里飞扬跋扈,对我们呼来喝去,就像她工资能开到一万八一样。店长看到了我之后下巴像是挂上了个铅球,我见状连忙解释到“店长,早上我让人吐了,一直在洗手间洗裤子呢。”
“不用解释了,来,都来,开会。”
我没想到这傻逼竟然又开了次早会。
“这次早会的内容主要是练歌,为店庆做准备,你没来,你把你的那两句歌补上,一句唱十遍。”
马达五官聚集在一起,就像个原子弹随时准备爆发。
“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让们期待明天会更好....”马达脸憋的通红,终于忍不住笑了,而我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两句歌唱了十遍,很显然,我这么做没达到店长期待的效果。
我唱完后她又说,“大作家最近又出书没啊。”
“出了,出版社给我五十万稿费,让我替书做宣传,我没干,我舍不得店里,舍不得大家。”我打趣的说,然后看到了几个女店员冲着我莞尔一笑。
“你做梦呢?你早晨没睡醒是吧?啊?”她看看女店员又看了看我,显然有些不爽。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杵我。
“说就说,你别动手啊。”
“我动手了么?动手了么?”她显然还在动手杵我。我有些受不了,我的心情如同厕所纸筒里的卫生纸,这个早晨我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也许是我睡眠不足的原因还是怎么着,我头脑有些发热。我用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没错,是掐的脖子,确实是像电视剧里一样掐住了他的脖子。我的两个拇指狠狠的压迫着她喉咙位置,我甚至能清楚的感觉到她嗓子里的蠕动,我用尽了全力,我想置她于死地。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还手,甚至挣扎一下都没有,她闭着眼,浑身软绵绵的,就像是泄了气的充气娃娃,这让我很失望。
店员们此刻都呆在那里,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直到十几秒后,马达才来拉我,“行了夫子,出人命了!”随后几个店员也过来拉我,我感觉全世界都在拉我,我被他们架开,我身体上的每个细胞都在膨胀,他们犹如千军万马,一同喊着整齐的口号,“操你妈的!”
松开手的那一刻我神情有些恍惚,我看到了她红着脸用手捂着脖子咳嗽,我看到了店员们的脸露出了愉悦的表情,那表情就像他们看到了有个醉汉露出鸡巴在路边尿尿一样。我看到了夫子略显尴尬和复杂眼神,仿佛在告诉我,兄弟,后会有期。
都他妈的滚蛋去吧。
我跑出商场,跑到了步行街上,我感受到了夏日早晨无比清凉的风,那风伴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儿,那是因为前方不远是一家拥有百年历史的冷饮店。我看向四周,行人在我肩膀两侧滑过,他们面无表情,他们行色匆匆,我突然欣喜,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可这种轻松稍纵即逝,紧接着向我袭来的又是我熟悉的焦虑、不安、睾丸收缩,头皮发麻....这些我二十几年里最常见的症状,每当我没有工作的时候就会发作。
我抬头望着没有一片云彩的天空,那苍穹好似一方幕帘,我盯了好一会儿,然后就看到了上面放映着的画面一闪一闪。
第一个画面。我看见了一位少年放学回到家里,他的父母在一间昏暗潮湿的作坊里工作,炎炎夏日,他望着面无表情的母亲和汗流浃背的父亲说,“学校又要交卷纸钱了,32。”说完之后他不敢在那里多做停留,因为接下来的谈话有可能会让他吃不进去晚饭。
第二个画面。我看见了那位少年躺在宿舍的床上看书,放完寒假他特意早些来学校,好给自己一份久违的清净。可是他看着看着隐约感觉到门外有动静,他打开门一看,对面宿舍高年级的机修班学生正对着他们宿舍门撒尿,他上前同他们理论,却被他们殴打,那些拳脚在他瘦弱的身体上砰砰作响。
第三个画面。我看见了那个少年站在空荡荡的公交车站,刚刚下班,天色将晚。饥肠辘辘的他在等待着最后一班进郊公交车,刺骨的寒风吹进他的脖领,他的眼毛和眉毛挂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沙,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车子还没有来,他的眼睛噙着泪,不知是因为朔风吹他脸的缘故,还是吹他的心。
第四个画面,我看到了那位少年在高档小区里因为送错了快递被投诉被罚款。我看到了那位少年穿梭于这冰冷的城市中为了多拉些活儿来不及吃晚饭。我看到了那位少年凌晨三点起床将泡在药汤中的鸭子一个个捞出再放进冰箱。我看到了那位少年做二十几站公交车带客户去看房子却被客户放了鸽子...
第五个画面。我看到了那位少年与女朋友分了手,原因是女朋友和另外一个开着奔驰的女人睡了觉。
第六个画面。我看到了那位少年的父亲因为一点小事而破口大骂,骂他是狗篮子,废物一个,完犊子操,狗鸡巴不是,干什么什么不行,怎么生了个你这么个驴逼,垃圾,垃圾中的垃圾....
第七个画面。我看见了那位少年凌晨两点还在码字,他有时会一直写,有时不会,不写的时候它会盯着手机屏幕一个多小时,他不懂时下最流行的电视剧,不清楚最新的社会热点,他甚至卸载了他最喜欢的手游,只为了满怀欣喜的将一篇又一篇文字梳理成邮件,最后等着那些邮件石沉大海。
第八个画面。我看见了那位少年掐着一个脸像砖头一样的女人。画面最后定格在了那个少年和砖头女人扭曲的脸。
多么傻逼,我被逗笑了,这他妈的原来是一部喜剧片。
当我即将要走到车站时,才发现兜里没有钱,因为早上洗裤子的原因,我的钱被落在了厕所的洗手盆上。
看来我又要回去向马达借了,正当我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偶然间发现了那个没有腿的乞丐,这个乞丐每天上班的路上都会见到他,他头戴耳麦,造型独特,他将自己固定在了一个带着轱辘的木板上,那木板车上还有一个充电的音响。他通常会唱一些歌,不过并非我们耳熟能详的,有的时候我甚至认为那是他自己编的,他是个会作词作曲的原创乞丐。
这个乞丐见我看着他后唱的更加卖力。
“哥哥我坐在中街等妹妹,
我已买好大楼房与你来爱。
抓紧我抱着我时不我待,
哥哥我坐在中街等妹妹。”
好吧,我承认不算怎么押韵。不过我的注意力自然没有放在这个丑逼身上,他碗里的东西被照的闪闪发亮,晃的我眼睛生疼。
我蹲下来看看他碗里的东西,他看看我笑了笑,我也冲他笑笑,然后我抓起了一把那个闪闪亮亮的东西后掉头就跑。
我笑了,像是盛放的百合,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如同圣洁的歌谣一般,我仿佛奔跑在一望无垠的田野上,不知怎的,那些不安和焦虑顷刻之间全都消失掉了。
因为从那一刻起,我彻底成了垃圾。